午夜将至:核战边缘的肯尼迪、赫鲁晓夫与卡斯特罗(甲骨文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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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古巴人

10月23日,星期二,上午6∶45

(哈瓦那,上午5∶45)

在苏联导弹被发现的一周后,中情局分析人员仍然无法回答总统最迫切的问题:核弹头到底藏在哪里?中情局检查了所有U-2侦察机拍下的照片,寻找可能藏有核弹头的迹象,比如额外的安全防护栏或者防空保护设施。执行封锁任务的美军军舰上安装了辐射探测设备,以检查船只是否偷偷把核弹头带进了古巴。1962年11月14日美国海军从DNI到CINSUSNAVEUR,海军作战部古巴历史文件58~72号盒子,行动档案,美国海军历史中心,美国海军历史中心,美国陆军司令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信息。

图像分析员识别到几处可能藏有核弹头的地点,包括一处废弃的但防卫却异常森严的糖浆厂。手稿,1962年10月22日,菲利普·泽利科、欧内斯特·梅,《总统记录:约翰·F.肯尼迪,大危机》,第3卷,米勒公共事务中心,弗吉尼亚大学,64。布鲁焦尼,Eyeball to Eyeball,542。在一些导弹发射场中,工程正迅速地在由一些铝制拱形结构围成的掩体上进行,这些拱形结构和苏联的核武器储存设施相似。尽管有这些可疑迹象,却仍未有确切证据说明该岛藏有核弹头。

事实上,苏联在古巴的核武器数量远比华盛顿预计的最坏情况还要多。苏联不仅有瞄向美国的大型弹道导弹,还有足以摧毁入侵古巴的全部军队的一系列小型武器;不仅有短程巡航导弹的核弹头,还有伊尔-28轰炸机的核弹头,以及被称为“月神”的战术导弹。

最早一批货物共有90枚苏联核弹头,它们通过一艘名为“因迪吉尔卡号”(Indigirka)的德国冻鱼运输船于10月4日到达马里埃尔港(Mariel)。9月25日,国家安全局误以为“因迪吉尔卡号”是“破冰船”,但是正确地发现该艘船是从摩尔曼斯克地区出发的。参见1988年10月国家安全局发布古巴导弹危机信息。“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的货物可参考1962年10月5日马力诺夫斯基的Special Ammunition for Operation Anadyr报告卷二。“因迪吉尔卡号”的信息来自Karlov的笔记和访谈。指挥该船的苏联军官尼古拉·别洛博罗多夫在1994年说总共有6枚核地雷被运往古巴,但是这个说法没有被文件证实。James G.Blight and David A.Welch,eds.,Intelligence and the Cuban Missile Crisis(Oxford:Routlege,1998),58.船上载有36枚1兆吨级的R-12导弹专用核弹头,36枚14千吨级的巡航导弹弹头,12枚2千吨级的“月神”专用弹头,以及6枚伊尔-28使用的12千吨级原子弹。“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也运载有68枚弹头,包括44枚巡航导弹核弹头,24枚R-14中远程弹道导弹使用的1兆吨级核弹头。(1兆吨的威力相当于100万吨TNT炸药。广岛投放的核弹大约是15千吨级。)

对负责这批巨大核物资的苏联士兵和技术人员来说,这样的任务是史无前例的。在他们的祖国,无论对核武器的运输还是存放都有严格的规定。核弹头是由特殊列车从一处安全场所运到另一处,对温度和湿度的要求也是十分具体。到了古巴,这些规定多数都无法执行。当地的运输系统十分简陋,也没有能准确控制温度的储存设施。人们不得不使用滑轮拖车将核武器从岩洞运进运出,再用厢型车和卡车将核武器拖上曲折蜿蜒的山路。一切都无法先计划而后行动,只能见一步走一步。

陆军中校瓦连京·阿纳斯塔西耶夫(Valentin Anastasiev)掌管伊尔-28装载的6枚重力炸弹,这种钚型内爆式炸弹类似于1945年落在长崎的“胖子”核弹。当中校到达马里埃尔港的时候,才知道那里还没有适合存放这批小名叫“塔季扬娜”(Tatyanas)(这是以一位导弹工程师的妻子的名字命名的)的武器的地方。这种炸弹的正式名字为RDS-4。作者和瓦伦汀·阿纳斯塔耶夫于2006年5月的访谈。“塔季扬娜”是赫鲁晓夫后来决定运到古巴的。“冷战国际史项目”公报,11(Winter 1998),259。也可参见1962年9月8日对古巴苏联军队总指挥的指令,关于1962年10月古巴导弹危机的哈瓦那研讨会,研讨会简报手册由国家安全档案馆提供,卷二。9月7日,赫鲁晓夫开始担心美国可能准备进攻古巴,所以决定向古巴运送这批武器。尽管伊尔-28飞机能到达佛罗里达,但它们的首要目标是摧毁美军军舰和大部队。

阿纳斯塔西耶夫得到命令,要将“塔季扬娜”从“因迪吉尔卡号”卸下,向哈瓦那的反方向进发,运到沿着海岸向西10英里的一处废弃军营里。抵达军营时,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那里只有十分简单的围栏,安全措施几乎为零。在简陋的棚子里,他们把导弹放在巨大的金属箱中,箱子用挂锁锁住,只有一名苏联士兵在旁看守。

苏联的技术人员被分到一层楼高的军营房里,距巴蒂斯塔曾住过的海边小屋不远。为了通风换气,他们把一艘船的推进器连到引擎上,然后放在窗边。虽有阵风吹来,但发动机发出可怕的噪声,使得大家都无法安眠。

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描述里,古巴可谓“人类能看到的最美的岛屿”,是一个热带天堂。但对普通苏联士兵来说,这是个陌生甚至可怕的地方,到处是稀奇古怪的动物,致命的草和虫子,以及有毒的水源。阿纳斯塔西耶夫的一个战友就是在水里被黄貂鱼叮咬后溺亡的。

有一天,为了打发时间,苏联卫兵们抓到了一条巨型梭子鱼,他们把鱼投到巴蒂斯塔的游泳池里,拿绳子绑在鱼肚子上。每当无聊了,就猛地拉扯绳子,玩耍或折磨这条鱼,然后看着鱼无助地露出牙齿。阿纳斯塔西耶夫认为这只是十分“小儿科”的放松,但多少好过和90英里外更强的敌手针锋相对。

尽管手上有足以消灭数百万人口的进攻型武器,阿纳斯塔西耶夫却倍感危机四伏。如果美国人知道这些核武器的位置,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夺走武器。由于手头的武器只有手枪,阿纳斯塔西耶夫总是担心美军突击队或者反卡斯特罗叛军会来个突然袭击。

讽刺的是,由于缺了安全防护栏和卫兵把手,反倒更好地隐藏了“塔季扬娜”。根据阿纳斯塔耶夫提供的消息,“塔季扬娜”的方位是23°1′13″N,82°49′56″W,向西距离马里埃尔港5英里。美国人从未发现这些武器藏在那里。

就像“因迪吉尔卡号”那样,“亚力山德罗夫斯克号”也是在白令海峡的科拉半岛入口在潜艇补给站装载了核武器。中情局于1963年1月的重新分析,得出“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位于靠近北莫尔斯克港的Guba Okolnaya潜艇设施。参见中情局的历史项目“On the Trail of the Aleksandrovsk”,1995年9月18日,中情局记录检索工具,国家档案与文件署。这两艘船没有经过黑海或波罗的海,而是从北极穿过,避开了博斯普鲁斯海峡以及丹麦和瑞典之间的斯卡格拉克海峡(Skagerrak Strait)检查站,这些检查站都是被北约严密监视着。

10月7日,在从北莫尔斯克出发前,“亚力山德罗夫斯克号”在上甲板装配了37毫米的防空炮。马力诺夫斯基的报告,1962年10月5日,关于1962年10月古巴导弹危机的哈瓦那研讨会,研讨会简报手册由国家安全档案馆提供,卷二。这是一艘载着农业设备前往友国古巴的商船,船上的武器也被层层绳索包绕着。苏军得到命令,如果美国人试图登船的话,他们可以解开绳子开火防卫。

这艘芬兰造的现代船只配备了足以进行短时但高强度交火的弹药。爆破专家们已经在船只周围安装了炸弹,必要的时候能迅速摧毁船只。参见格里布科夫等著,U Kraya Yadernoi Bezdni,208。“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的过程类似。船长室附近有个锁闭的房间,里面有启动炸药的开关,房间钥匙由高级军官随身携带。

在此之前,苏军从未有过海上运输核武器的经历,所以为这次航行也是做了极其充分的准备。“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和“因迪吉尔卡号”两艘船上都有特别的保护装置,有双重绞盘系统和安全固定装置。核武器被放在强化钢基座的金属箱里,并有专门的钩子和把手将设备移至墙边。这些棺材形状的箱子长15英尺,宽6英尺,足足有6吨重。

尽管“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准备充分,但当在大西洋中遇上大风暴的时候,众人也会感到措手不及。有次风暴发生在到达古巴的前一周,当时狂风拍打着船只,几乎要让核弹头撞到隔板。负责核安全的军官们奋力和暴风周旋了三天三夜,才避免了灾难。他们额外增加了带子和钩子,保证了舱内物品的完好无损。一名军事记者后来赞扬了阿纳托利·亚斯特列博夫(Anatoly Yastrebov)船长和两名士兵“拯救船只”Osipov中将的报告,Archives of Mezhregional’naya Assotsiatsia Voinov-Internatsionalistov,Moscow;Karlov采访。和船员的英勇之举。亚斯特列博夫因为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的“自制、沉着和勇气”,获得了苏联的二等最高军事奖章——红旗勋章。

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在大西洋航行的多数时间里,“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的无线电都是关闭的。关于跟随的船只,可参见,1962年10月23日的国家安全局拦截;古巴导弹危机信息发布(卷二),1998年10月。和莫斯科的通信都是通过随行的“阿尔梅季耶夫斯克号”进行的。在10月19日,也就是船离到达古巴还有4天的时候,中情局确定了“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的位置,但他们仅仅认为该船只是普通的“干货”轮船。参见中情局关于“Soviet Bloc shipping to Cuba”的备忘录,1962年10月23日,约翰·F.肯尼迪刺杀记录资料集,国家档案与文件署。10月24日,在“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停进拉伊莎贝拉,中情局曾错误地判断了该船的位置,并且说该船不可能在10月25日前到达哈瓦那。中情局备忘录,1962年10月24日,中情局记录检索工具,国家档案与文件署。“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是通过电子定位技术而非现场观察定位的。

和“因迪吉尔卡号”一样,“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也原定停泊在马里埃尔港。但是离马里埃尔港200英里的时候,也就是10月23日黎明前几小时,这艘船收到赫鲁晓夫的命令:停靠到“最近的港口”。

最近的港口是拉伊莎贝拉(La Isabela),位于古巴最北边的、孤立的小镇,常受飓风的侵扰。

拉伊莎贝拉四面是盐沼地和红树林沼泽,十分适合隐藏核军工,哪怕只是暂时的。这个地方位于一个半岛突出的一角,距离最近的小镇也要10英里。在20世纪初,因为有铁路将其与古巴中部的甘蔗园相连接,所以曾经历过经济繁荣。外国船只在这里卸下机械和木材,然后载走大量蔗糖。但是古巴革命以后,对外贸易衰落,这个港口也失去了昔日的重要地位。走在街头,随处都能看到山羊,路旁则是单层瓦屋顶的棚子。

对反卡斯特罗游击队来说,由于地理位置偏僻,拉伊莎贝拉成了在佛罗里达和波多黎各以外发动武装袭击的理想地点。肯尼迪在10月16日批准的破坏活动就包括“由古巴潜水员从水下炸毁拉伊莎贝拉的舰船和港口设施”。猫鼬计划备忘录,1962年10月16日,约翰·F.肯尼迪刺杀记录资料集,国家档案与文件署。先前一周里,一支名为“阿尔法66”的起义小组先是试图将磁性炸弹安装到苏联军舰船体上,计划失败后又袭击了这座小镇。这些突袭者后来吹嘘说他们“炸毁了一个铁路仓库并击毙了22人,包括5名苏联阵营的士兵”。中情局关于“阿尔法66”的报告,1962年11月9日,约翰·F.肯尼迪刺杀记录资料集,国家档案与文件署;也可参见联邦调查局位于Cuban Information Archives的网上报告,对《信息自由法》依法请求的回应 release R-759-1-41,www.cuban-exile.com.“阿尔法”袭击发生于10月8日。事实上,他们在和古巴民兵短暂交火后就撤退了。

“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和“阿尔梅季耶夫斯克号”驶入了三面沙滩环绕的港湾,并且于清晨5点45分到达了拉伊莎贝拉。根据Karlow的船只记录,到达时间为莫斯科时间“1345”。国家安全局定位凌晨3点49分时的“阿尔梅季耶夫斯克号”位于拉伊莎贝拉25英里外,国家安全局古巴导弹危机信息发布(卷二),1998年10月。得知船到达的消息,核存储专家和克格勃安全人员迅速赶到了现场。苏联驻哈瓦那大使亚历山大·阿列克谢耶夫(Aleksandr Alekseev)知道克里姆林宫那边十分担心这些舰船,他通过克格勃渠道汇报了“‘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安全抵达……热核武器调整完毕”的消息。富尔先科和纳夫塔利,One Hell of a Gamble,254。该书作者们误以为“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当天晚些时候到达。

苏军在哈瓦那的参谋长代表阿纳托利·格里布科夫(Anatoly Gribkov)将军也赶到拉伊莎贝拉迎接。他对船长调侃道:“你给我们带了大把土豆和面粉吧。”作者2004年7月对阿纳托利·格里布科夫将军的采访。

船长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知道船上的机密,便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船上装了什么。”

“别担心,我清楚上面装了什么。”

卸下R-14核弹头在眼下是没有意义的,中远程导弹还在海上,且由于美军的封锁,暂时还无法抵达古巴。如果将核弹头放在“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的空调储存舱里,可能会更加安全。然而,这44枚战术核弹头还是会从船上卸下,由武装护卫队送到岛另一端的两支巡航导弹团那里,它们分别位于奥连特省和比那尔德里奥省。

这个港口马上就变成了活动聚集地,港口附近有炮艇巡逻,潜水员时不时地检查“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号”四周是否布有水雷。作者于2006年5月对Rafael Zakirov的采访;Zakirov的文章,Nezavisimoe Voennoe Obozrenie,2007年10月5日。也可参阅曾任核武器指挥官的别洛博罗多夫的U Kraya Yadernoi Bezdni等,204-13。别洛博罗多夫是在危机结束三十年后写的,对日期和一些其他细节无法清楚记录,但是他的报告却是苏联在古巴核武器处理的最权威描述。晚上,核弹头从船上运下。泛光灯下,船上的起重机把闪亮的铁箱子一个个搬出船舱,放到码头上。看着这些核裂变材料在船上方摇摇晃晃,核安全官员们不禁屏住呼吸,毕竟小小的事故就可能引发这座核炸药库的爆炸。

就像原子弹一样,这批核弹头最安全的处理方法就是放在设防不多的地点。马里埃尔港曾引起中情局图像分析员的注意,但华盛顿没人会想到拉伊莎贝拉也可以存放核武器。到了10月23日,白宫已经完全忘记了一周前由肯尼迪总统批准的“水下爆炸袭击”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