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郡主
睁开眼,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
熙羽坐起身,脖子上传来细密的疼。
她伸手摸去,只摸到了纱布,这种天气包纱布,伤口不会恶化吗?扯下纱布后,虽感到疼痛,但她也能感到伤口不在细密的发疼。
突然耳边传来锣打鼓与人说话的声音,吵的她脑瓜子疼。
她瞬间怒了,大声吼道。
“给本宫把这些人都拖下去斩了!聒噪的不行!”
“你醒了。”许钦端着药走了进来。
“啊?”
熙羽一下哑火了,她的脑子有点转不动,看见许钦她才想起来自己不是皇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重新来过。
“我扶你起来走走吧。”
放下碗,许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她。
“我睡了多久。”熙羽揉了揉眼睛,又躺在床上。
“半月有余。”
“这么久?”熙羽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又问道:“这是哪?”
“辰王府。”
熙羽的脑袋昏昏沉沉,但也把事情梳理的七七八八,现在她在辰王府,就是凌勋的府中,上一世自己都没看过他的府中是什么样子,所以才会对这里不熟。
不过……
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记忆模糊不清,断在自己踩在那男子的脸上。
“凌勋呢?”她抬起头。
“上朝去了。”
“上朝?”熙羽想了许久,凌勋还要上朝吗?太久远了,凌霄当皇帝那会子,好像没有上过朝。
昏君。
“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
熙羽点了点头,起身收拾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她站起身,穿上桌子上搭着的白色锦衣,接着用发带绑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加上标志性的银扣。
许钦微微低头,不语。
头发挽起脖子上的伤口显得越发狰狞。
许钦看一眼便不敢再抬头:“我已经帮你包扎好了,为何……”
“你说这个啊,伤口需透气才会好的更快。”
许钦眨了眨眼,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
应该侍女款款而来,在门外恭敬道:“许大人,郡主来了。”
熙羽皱了皱眉,盯着门外,又看了看许钦。
郡主是谁?
许钦连忙道:“我去处理。”
“不必,我来。”
熙羽的声音冷冽而冷静,似乎对处理这种事情很熟练,说着整个人像寒风般掠过他的身边。
有一说一,她也确实有点怒了。
刚步入客堂,就见一位年纪稍小的女子,身着红色锦裙,金丝绣的图案繁琐而华丽,头上戴的发簪恨不得扎满头。
徒有表面之人。
熙羽微微皱眉,心里鄙夷不屑。
这和上一世凌霄带回来的那些女人有什么区别,脂粉胭脂,还没靠近就是一股子甜腻腻的香。
“见过郡主。”熙羽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那么柔弱,也隐藏住了自己的厌恶。
“你是……”
“在下孟钧,是五皇子殿下府中的管家。”
“哦,今日父皇再朝中说,赐婚于我和五皇子殿下,日后我就是府中的女主人。”
许钦瞬间瞪大了眼,转头看着熙羽。
熙羽面不改色,面如静湖,心中早就像毒蛇般盯着眼前之人。
这就有点好笑了,这样的货色也敢来这?
这是谁给的胆量,熙羽微微呼气,收起不悦,但散发的气场还是让人有些发怵。
“不知郡主所来何事?”
熙羽还是恭恭敬敬的问着,声音格外的冷。
“自然是商讨婚嫁之事,届时我会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进来。”
熙羽眼神更加的冷,但也就那么一瞬,被许钦捕捉到了,他想解释,他想告诉熙羽,自家殿下对这位安阳郡主没有一点想法。
“不是的……”许钦恨不得八张嘴解释这件事情。
熙羽点头面无表情,表示知道了,直接越过他,让身边的侍女拿来纸和笔。
“郡主可否说明些,好让孟钧准备。”
“当然可以,我要风风光光大嫁,宴请四方。”
熙羽记着,默默点头,她拿着纸笔立在原地,样貌不比凌勋差到哪去,眉眼里带着冷冽,安阳看着她,突然笑了。
“你长得好俊俏,要不我把我身边的绪儿许配给你?”
郡主身边的侍女娇笑着,脸都红了。
熙羽抬头,没有说话,继续写着,但心思已不在纸上,那支拿笔的手硬生生的把竹竿撵断。
她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知道她在跟谁说话吗?
“再给我一支笔。”
熙羽虽然是笑着说出口,但那股愤怒,许钦感觉到了。
许钦看着她手上断开的笔,开始发虚,期望凌勋早点回来,若真动起手来,他拦还是不拦呢?
直到玄关处出现的一个深蓝色背影,许钦才微微放松。
谢天谢地,终于把凌勋盼回来了,见到凌勋,他暗自松了口气。
凌勋刚回来见到大厅里的一群人,眼前一亮,他看见了熙羽,她醒了,正准备问她是否有不适的地方。
却一眼看见了安阳郡主,他面漏不悦,一旁的熙羽拿着纸笔记着东西,觉得好奇。
他只看见纸上写着:“五皇子与郡主大婚,需风光,需宴请四方,需声势浩大。”
“谁告诉你我要娶她?”
凌勋抽掉她手里的纸笔,凝视着她,看着眼前的人,他恨不得现在就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恨不得告诉她,上一世发生的一切。
熙羽抬头,微微弯腰拱手作揖:“五皇子。”
凌勋如梦初醒,收起情绪。
“本王不会娶她,别写了。”
“可圣旨已下,五皇子三思。”熙羽低头,依旧保持刚刚那个姿势。
凌勋心里一股子无名火。
“本王收复熙国,父王许本王三个愿望,本王已用了一个。”
安阳郡主脸色微变。
“凌勋哥哥……”
熙羽觉得这声凌勋哥哥非常刺耳。
凌勋看着熙羽道:“第一个就是本王的婚配,本王自己做主。”
熙羽不懂他为何要对着自己说,震惊之余更有些恼怒。
郡主早就气急败坏,推开熙羽站在凌勋面前。
熙羽被推的踉跄了几步,许钦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这一切凌勋收进眼底,他直接甩开了郡主即将伸来的手。
“凌勋哥哥!”
“滚出去。”
“哥哥……”
“滚!”
熙羽见凌勋动怒,立刻圆场道:“郡主,五皇子只是在气头上……回头定……”
话还没说完,郡主就推倒了她。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凌勋哥哥怎么可能会生气?!都是因为你!”
这位郡主泪流满面,口不择言。
许是刚刚苏醒,熙羽半天站不起来,许钦扶起她,正准备说什么,熙羽却出手拦住了许钦。
“郡主,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你一个奴才凭什么在我面前称我?!”
郡主抬手甩了熙羽一耳光。
熙羽淡然的面容上,终于染上了些许震惊。
那些回忆,那些屈辱的回忆带着血腥味撞进她的脑中,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你干什么?!”
凌勋面色发黑,快步走了过去。
熙羽想拦住凌勋。
却没拦住。
清脆的声音响起,熙羽似乎在混沌中慢慢的找到了思绪。
凌勋……
打了郡主……
这场闹剧的结尾就是郡主捂着脸跑出了辰王府。
“你脖子上的伤口裂开了。”
听到许钦声音,她没有管自己,而是抓住了凌勋的手,死死的的抓住。
她很生气,气的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凌勋为什么要动手?
“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凌勋不知道说什么,但……
熙羽看着她,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场。
“从此刻开始,你凌勋,辰王,打了郡主一耳光,就为了一个下人,你拿下熙国的荣誉,根本就盖不住舆论!”
“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能好好说,不成亲就不成亲,好好说不行吗?她打了我,是她觉得你不愿意娶她随手撒气,你看不明白吗?!”
熙羽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竟然是怪自己为何要为她撑腰。
“难道就让她打了去?”
“有何不可?长远来看,有何不可?”
“够了。”
凌勋不想再争论,打断了她的话。
熙羽气的面色微红,大口大口的喘气。
“走吧,伤口裂开了。”
血已经干了,变成了暗红色。
熙羽二话不说,带着许钦走了。
犹如上一世俾睨天下之感,从凌勋身边擦肩而过。
犹如上一世般擦肩而过千百次。
凌勋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闪着隐忍和难过,这两种情绪组合在一起,变成了委屈。
坐在后院里,熙羽越想越气,脸色越来越黑。
光是坐在那都是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许钦替她换药,知道她不喜别人碰她,以为是手重。
“疼吗?”
熙羽根本就没在乎疼不疼,她满脑子都是刚刚凌勋的行为。
“你说他为什么就那样蠢笨,这一巴掌打了,满朝文武大臣不知如何弹劾他,堂堂郡主,打她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你生气只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他蠢笨如此。”
“五皇子兴许,是……”
许钦话还没说完,熙羽重重的拍着桌子。
“我看明日上朝如何自处。”
“五皇子应该是……”
这次许钦也没能把话说完。
“不论他想干什么,先得沉得住气,这样浮躁日后如何自处?岂且不说什么宏图大业,他这样若是女人,连后宫都出不去。”
许钦挠了挠头,不再说话。
“本想着有时间去拜访和五皇子有交集的人,现在不用拜访了,明日上朝他如何应对,以后有的我忙。”
“不必担心,没什么问题的。”
熙羽深深的叹了口气。
“还是得沉稳点。”说着,熙羽微微皱眉:“这位郡主,是谁。”
上一世她记得没这号人物,还闹到了府中来,凌勋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这人还往枪口撞。
“安阳郡主。”
郡主,那不是皇帝的女儿吗
熙羽回头有些诧异:“我不是很明白,她是皇帝的孩子,为何又可以与自己的哥哥成亲。”
“你是在担心成亲的事情吗?”许钦收好药箱。
熙羽被他这句话问住了,自己到底是在气他蠢笨,还是气他……
等等等等……不管怎么样,他成亲与否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要在胡思乱想了。
自己到底在气什么?这一世和上一世加起来,熙羽如此动怒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她……她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倒不是,只是觉得很奇怪罢了。”熙羽伸手摸了摸伤口上的纱布,神色凝重。
看着许钦,她突然想起了云锦,以前手上,云锦都会哭着给自己上药,说要把那些人全都杖毙。
说那些话时,她很可爱,像极了一只可怜的兔子。
“不知道云锦如何,留给她的财物足够她衣食无忧一辈子,但我总怕她纠结此事。”
“不会的。”
熙羽趴在桌子上无趣的晃着腿。
许钦恭敬的站在一旁。
“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就在这趴一会吧,你不必管我。”
熙羽闭上眼,想起刚刚的事又是一阵烦闷,梨花瓣徐徐落下,痒痒的,熙羽仰头睁眼,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的自己很单纯,母后寝宫后院里也有一颗梨花树,她那时吃着桃酥,母后会笑着编织着她的头发,父王也会抱着自己说自己是他最喜欢的孩子。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
熙羽不知道。
父王身边的女人越多,自己和母后的处境就越艰难。
一次次的屈辱,压垮了她最后的善意。
徐贵妃。
李妃
贤妃……
她已经记不清她杀了多少父王的妃子,每次提剑,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可不杀她们,她们就会伤害母后。
“为什么你这么小,却老是愁眉不展?”
记忆中,只有师哥永远在关心她,他们的相遇也是在一棵梨花树下。
熙羽不想说话,他就想办法给她做桃酥,荷花酥,只要是喜欢的,他都会做。
“你不懂,我手上有太多血,很脏,不必深交。”
“不,在我眼里,我并不这样觉得。”
那年熙羽九岁,被送到剑宗修行,她的师哥是天之骄子,也是她最后的靠山。
她很淘气,在眉山惹祸出了名,但师哥会跟师父请罪,说是自己没有管好,师父不会罚自己,只会罚师哥。
“你的戾气太重,若不管不顾,空有一身本事,又如何?”
“说的冠冕堂皇,我只要有人在欺负我母后时有能力出手手刃她,在有人辱我在意之人拼命解救即可,我不要什么深明大义,我不要渡苍生而活,我的心很小,只能装几个人,也只能护的住几个人。”
师父重重叹了口气,觉得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你可知,责任为何物?”
“我保护母妃就是责任。”
“不……你的母妃希望你快乐,高兴,而不是泡在仇恨中茹毛饮血。”
“……”
“你和三位师哥师姐们相比更具有天赋,但你执念太重,做事也过于极端,为师希望你不要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而是要像大树般扎根,抽出树冠。”
“可是师父,我是一个人站起来的,没有人帮我,为何我要帮别人?”
“日后你就明白了,现在你还小。”
“那我如何对得起走过的路和吃过的苦。”
“那是修行,命运馈赠你的礼物。”
熙羽在就趴在桌子上,梨花徐徐落下,撒了她一身。
凌勋来了,许钦愁眉不展,熙羽已经沉沉睡去。
“殿下……”
“大理石桌这么凉,她才刚醒。”
“属下本……想……但……男女授受不亲。”
凌勋想起早晨的事,微微皱眉不语,动作轻柔的抱起熙羽,叹了口气。
似乎是感受到了温暖,熙羽往他怀里缩了缩。
凌勋抚掉了她头上的花瓣,有些无奈。
“你要是醒着的时候有如此乖巧就好了。”
许钦跟在他们身后也一同走远了。
几声清脆的鸟鸣划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