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堂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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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我的天堂小镇》(71)

第五部分

我的初夜——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就在地狱般的金字塔下面,在我一百五十二岁的时候,结束了。

“那水乳交融的、狂野的巨大欢乐,至今想起来仍心跳不已。”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每当那个酒醉后的夜晚一次次冲撞回我的记忆,我都很想要努力回忆起那个人到底是谁,却一次次失败告终。

我以为此后漫长的一生当中,那魔鬼遍地的地方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会像这件事一样在记忆中清零——然而事与愿违,一直到现在,那些经历都还记忆犹新。

此后这一生,我再也没有碰过一滴酒。

71

我、琼、小表弟三人跟随路老师走过这条漫长得像没有尽头一样的通道时,感觉就像在穿越一个时空隧道。

好黑、好长的一条隧道啊。

所有如梦魇般的过往都被甩在了身后。

整个通道里只听见四个人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在地狱般的金字塔下面,我早已练就了估算时间的一套本事。这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大约持续了三个半小时左右,当虚弱的我们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时候,路老师推开了一扇石门。

“遮住双眼。”他站在石门的门框中央,朝我们三个人说。他的高大身影几乎堵住了半个门,而那高大的身影背后,就是阳光。

久违的阳光。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开的这扇门,隐约觉得像是极其熟练地摸到了其中一个“Stryge”,左右各拧了几下,门就打开了。

人间已隔数重天,秘密机关的方式,居然还是如此可笑的古老方式。

我和琼不约而同脱下外衣,整个蒙住头,只露一个缝隙往前走。

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表弟正呆楞在原地。

我想,他一定是吓坏了。

我走过去把他的头夹在腋下,拽着他走出了石门。

学校!

虽然料得到这条黑漆漆的通道一定连着什么地方,但一脚踏出石门的一刻,还是吓傻了。

杂草丛生。一层覆盖一层,而最底部的杂草早已经过经年的洗礼早已变得坚硬如绿石。

石头经过一层又一层苔藓的覆盖面目全非。

这里不是我千寻万寻都找不到的那个“角斗场”的入口吗?曾经多少次在校园的这个角落来来回回寻找,想要救出表弟、却又不能跟任何人提起的秘密,重新又翻江倒海地回来了。

在这么多年以后。

站在“角斗场”中央,站在一群欢快着玩耍的小孩子中央,曾眼睁睁看着路老师走出了一扇石门——学校的地下,到底还掩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路老师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简,记住,你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我回过身,目瞪口呆地发现刚才的石门不见了。

“那一……一二年级……”

“琼,忘掉那些小孩子的事情,忘掉,对你有好处。”路老师拍了一下琼的肩膀,似有着无限的爱莫能助。

“可是……”我想要从蒙在头上的衣服中露出脑袋,却被阳光立刻刺痛了双眼。

“简,不要执拗!该明白的早晚都会明白!”路老师的脸忽然像蒙上一层乌云。

我吞回了想要说的话。

路老师的话听起来意味深长。尽管我知道他的内心里一定蕴含着巨大而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从他温暖的眼神里,还是能看到更多的善良。

无论如何,善良总能赢得信任。

“回家。”望着路老师的背影,我坚定地对琼说。

腋下夹着表弟,我们用外套遮住阳光,一路踉跄着往家的方向走。

这条从学校通往家的路我曾经走了二十五年。本可以透过外套的缝隙瞄一瞄曾经熟悉的街道,看一看曾经熟悉的店铺,找寻一下曾经熟悉的面孔……我下意识地缩在琼用双手支开的外套里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起那个数字——152。

“不想要看看街道吗?”

琼的问话如此合时宜。

“不”,我搂紧表弟加快脚步。

看到琼终于走进他家那个小白楼的时候,我长舒了一口气。

除了嗓子偶尔还会隐隐作痛,就好像,一切都在昨天,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而那几年曾苦苦找寻的表弟,此时就在身旁。

透过外套的缝隙我看到小白楼已经斑驳并发黄,院外白色的大门显然最近刚刚粉刷过,与周围不搭的刺眼的白。

二楼琼那个房间的外侧也有修补过的痕迹,是那种房子漏了雨之后的修缮方式。

琼的家里似乎没有人,因为很快就从二楼的那个窗户里看到他露出来的脸。

他挥挥手,示意我们可以离开了。虽然我并不能猜得到琼的家里现在是怎样一番情形,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在暗示我——他没事。

近乡情怯,何况,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有一个陌生的面孔从用外套蒙着的我和表弟面前路过,似乎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

少年满脸的疑惑地看着我们。

我用双手扣紧了外套,一直到他走远。

又一次以为自己会热泪滚滚而下。

我咽了咽口水,故意要感受一下喉咙的隐痛并提醒自己此刻的真实,搂着表弟,开始朝家的方向走去。

推开院门的刹那我就知道——屋子里既不会有我妈,也不会有多萝西。

我妈习惯于在家的时候拉上纱帘——她一向是个喜欢与世隔绝的人,不喜欢路过的人看到自己的家。

纱帘已经破旧得拉丝了,斑斑驳驳的院门这一推,几乎要散架子。我妈如果在,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家这番模样的。

而多萝西如果在,单单是推开院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就足够它欢腾着跑出来迎接我了。

站在客厅中央的时候,我揭下了盖在头上的外套并松开一直被我夹着不敢出声的、从来没有来过“地上”的表弟。

所有的家具上都落满了尘埃,房顶的四个角甚至结满了那种从书中看来的——蜘蛛网,蜘蛛网上赫然挂着体型巨大的黑蜘蛛。

从小在天堂小镇长大的我,当然从来不认识蜘蛛。

关于动物的所有认知,都是小时候从“海文号”小火车上盼下来的各种书籍里读到的,我在那些书里看到过关于“毒蜘蛛”的描绘并记忆犹新。

而这只蜘蛛看起来外形惊悚杀气十足,咖啡色的大长腿、毛茸茸的棕色腹部——很像,真的很像。

表弟似乎有一点兴奋得想要上前摸一摸那个毒蜘蛛,毒蜘蛛的反应很快,红色獠牙一瞬间露出来,我一把拉住了他。

“有毒!”

“哦。”

这是我带着他“进入人间”之后,他嘴里吐出的第一个字。

尽管在金字塔里目睹包括他在内仅剩的五个孩子令人惊骇的各种娴熟操作,毕竟,他还是一个从来没有与外界接触过的孩子,除了满脑袋被“植入”的为金字塔所用的各种“知识”,人间所有的一切——对他都是未知。

一路上被我夹裹着回来,他没有机会看到这个小镇的外貌,这里的每一个店面,每一所房子,每一个陌生的人,我猜如果他看到的话,会更加惊奇世界的模样。

这个从来没有来过人间的小孩此刻站在我家客厅的中央,就像忽然进到了潘多拉盒子里一样,表情怪异得很。

我可怜的表弟!!!

我开始在脑海中回忆那些噩梦里端木不断重复过的话,我开始相信,小镇——已过数年。而她在我手腕上用一种特殊的仪器识别出来的数字——152,应该确确实实,是我如今的年龄。

家,已破败不堪。

我和我妈、和多萝西来来回回穿梭在这里的场景,似乎就在昨天。

身体里一种下坠般眩晕。

这么多天,不,这么多年——我把我妈和多萝西,我把我生命中仅剩下的依靠,都弄丢了。

这一夜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我像一个惧怕着白天来到的鬼魂,搂着表弟蜷缩在沙发上。

金字塔的“历练”使我们不再需要食物——不再有饥肠辘辘的感觉,不会有对于美食的渴望,更不会有因为食物在体内的转化带来的一堆麻烦。

当然,对于表弟,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美食”。

恐惧。这个夜晚曾经在内心里一遍遍想要鼓起勇气冲出去找琼、找路老师。但我知道,有些事,终归都是要自己面对。

“你有名字吗,表弟?”

“没有。”

“不如,就叫你麻瓜吧。”

“简姐姐,麻瓜是什么意思?”

“麻瓜……就是日常生活里的普通人啊,姐姐只希望你能做人间最最普通的一员,过最最普通的生活,做一个平凡的麻瓜,你懂吗?”

“我们还会回去吗?”

按照我现实的年龄推算,表弟当然也不仅仅是十二岁那么简单了。

望着这一副尚显稚气的童真面孔,我到底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