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的天堂小镇》——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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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就被我妈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的声音惊醒了。
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多萝西一下子冲了出去,它好像又嗅到了桌子上“虾”的味道。
合上电脑之前,我看了看昨晚写下的最新两篇连载——“卡路里机器人”和“杀人的小喇叭”,才一宿的功夫,评论区已经热闹非凡了。
少年们煞是可爱。相信有这些东西的人,都是内心里年轻而可爱的人。如果一个人活到无论什么时候都清楚自己在哪,自己是谁,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是不是也很乏味。
安那天的反常历历在目,如果说对于卡路里的识别是脑袋里面早就存储好的技能,那么对于根本不认识的人全身各种指标的“报数”,未免就没法解释了。
而那个死死盯着我的小丹尼,在我最新的连载中也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小杀手。
我看了看点击率,又看了看连载下面的评论区——不出所料,少年们对这些内容简直狂热极了。
他们总是喜欢并不真实的事物,喜欢哈利波特,喜欢暮光之城。
这些经典著作也曾给我的年少带去几多充满幻想的时光啊。
很可惜,我的水平比罗琳差得太远了。
如果有一天能遇到六岁时就开始编故事的罗琳,我一定会追上去问一问当年她二十四岁、在曼彻斯特前往伦敦的火车旅途中,遇到那个瘦弱并带着眼镜的黑发小巫师朝着她微笑的时候,心中究竟是无比欣喜还是毛骨悚然,而她在写第一本书的五年时光里,带着一个婴儿车里的小婴儿、缩在咖啡馆的角落里编故事的时候,可曾和我今天一样有一种孤单而伟大的感觉——其实何止这一、两个问题呢,我想,我的问题大概会有一箩筐的吧!
关掉录音笔之前我依照习惯不由自主地打开回放键——每一次录完第二天的素材,我都要在清晨的时候再打开听一听,可能这样做会让我迅速回到昨晚的构思当中吧。
“所以,我想我和东方夫人恐怕还会见第二面,而下一次,我一定会说出我的计划,当然,阁楼在小说连载里需要换一个名称。嗯,今天计划去看一下师父老葛,老葛出现在金字塔里,总应该有一个合理解释的……”
录音笔是永久“电供应”,估计昨晚说着说着我就进入了梦乡,但这并不妨碍它早上照常运转。
就在我的上一段话结束之后,估计太困所以睡着了,录音笔由于没有及时关掉而出现了“沙沙沙”声,有点刺耳,我刚要关掉,忽然听到里面传出来多萝西一阵持续不断的打嗝声,还有“呜呜”的声音,虽然多萝西平时也不是“汪汪”地叫而一直就是“呜呜”地叫,但是……
我拿着录音笔听了好久,确信昨天半夜里录音笔录到的,是小孩子哭泣一般的“呜呜”声。
那和多萝西平时的声音,是不同的!
“简,你出来一下,我和你说一件事。”
来不及多想,把录音笔关掉我就去了。录音笔承载了我太多的秘密,绝对不可以让我妈发现。
我妈说“有一件事要说”的场合,并不多。
她正在摆弄那盆兰花,把喷壶里加了一些淡红色的液体,晃了晃,然后喷到兰花的根部和叶片上,又拿一块小碎花手绢,开始细细地擦拭。
我小的时候吃饭不小心吃到嘴边,我妈也是拿一块小碎花手绢给我擦的。
对这盆兰花,她竟然能做到这么多年始终如一像对一个孩子般的耐心。
那淡红色的液体不应该是“营养液”的吧,一盆兰花而已,有没有必要和人一样用这么金贵的“长生不老药”呢。
可是看我妈那严肃庄重的神情,又似乎就是。
不过有一件事确实令人难以置信——这盆兰花的年龄,应该比我还要大。
“我应该叫他‘哥哥’还是‘姐姐’?”尽管极力想用一种再庸常不过的语调,我可能还是泄露了一点点嘲讽之意。
“随你便。”她的回答不出所料。
我妈告诉我,小护士要和迪子爸结婚了。
这是今早我听完录音笔里多萝西的声音之后,受到的第二次惊吓。
“没有听错?”
“我不觉得她会对我撒谎。”
小护士和迪子爸——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迪子和她妈妈已经离开小镇七年。在这七年的时光里,每每在十分不情愿的情形之下偶然见到这个男人,都会令我遏制不住地怒火中烧。
如果他肯和可怜的母女俩一起走,现在迪子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如既往幸福地生活着的吧——失去我,她可以结交新的朋友,毕竟离开的时候才只有十八岁,还有大把的好年华在等着。
但是余生失去父亲的痛,用什么弥补得了?这一点,我再清楚不够了,小镇上那些曾经失去亲人的人,再清楚不过了。宁可放弃一切血缘亲情也要拼却了一切留下来的人,又何止迪子爸。
小护士的父亲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名作家,从知名度上甩了我几条街——至少从目前看是这样的。迪子爸真会选女人。
尽管如此,我对这位大作家一点也没有仰慕之情,我不喜欢他的写作风格,通篇史诗赞歌一般的语言,华丽而不知所云的词藻堆砌,看上去就像一个虚无的空壳。
可是他的书很受欢迎,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人们大概更喜欢闭着眼睛生存。很多事说不定不是不知,而是宁可不知。
开始写作以后我慢慢地发现,小镇上其实很多人都存在着心理问题。比如琼的自闭加双重,比如我的焦虑症和轻微社交恐惧症,比如丹尼的人格障碍,比如切小姐曾经患上的神经性厌食以及“物质成瘾”——她的物质成瘾何止是对于酒精,至于安和我妈,更是一时无法判断的复杂问题……
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很健康,他们把自己出现脱离轨道的部分行为称为“个性”或者“性格”——而小护士父亲,那个大唱赞歌勾勒伊甸园的作家,正是这种愚蠢的推波助澜者。
手里捧着这一小盒票子走到小护士家门口的时候,我开始相信临出门前我妈对于我质疑她送“票子”这种俗不可耐的贺礼时,她说的一句话——投其所好。
我不太相信年龄差了几乎两代人的一对男女,是如何产生“爱情”这种东西的。
切小姐说过,现在的小镇根本没有爱情这回事了——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我相信爱情是和荷尔蒙有关的,如果不是全镇人在体检时候注射的那些“营养液”与“荷尔蒙”相克的话,就应该只是切小姐的爱情消失了而已。
——我的想象力未免太过于丰富了。
此刻,这对新人正肩并肩站在这栋房子的院子里,他的手握着洒水机器的手柄,而她的手握着他拿手柄的手——他们的手就这么幼稚地叠加在一起,像两个恋爱傻瓜一样,甜蜜而陶醉地望着彼此,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已经打开院子门。
“简!你来了我太高兴了!”院门的“吱吱呀呀”声终于还是结束了这场“院子里的秀恩爱”。
小护士对我永远都是尊敬的,这跟我现在小有名气也许不无关系,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商医生。有一种人就是这样,他们似乎对一切具备权势和地位的人都满怀着敬仰之心,这反而经常遮盖了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态度和想法。
用那些爱八卦女人的话就是——她很是“拎得清”。
事实上从八年前她跟着我妈进实验室那时起,她就对我这样了。
我看着她脸上虚假的笑容,又看了看迪子爸躲闪的目光。
“我妈让我来送贺礼,祝福你们。”尽管语气听上去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可看到一对男女这么腻乎地黏在一起,一点点祝福之意还是要有。
我递过去那个纸盒子。
小护士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一道缝隙——她居然连等我离开再看,都等不及。
我看到了一个看到那个盒子里的东西之后满眼放光的小女人,站在她心爱的男人怀抱里,手里捧着更加心爱的东西。
我想起我妈那句意味深长的“投其所好”。
“哦,你进来坐坐吧!他……他一直就想和你好好聊聊。”他们俩的身高差,令被那个男人环抱着的小护士扭身看他时,不得不几乎仰面一百八十度。
而她成熟的未婚夫——迪子爸,正不好意思地松开她的手。那两只手开始无措地交织在一起,“哦是的是的,简,进来喝杯咖啡吧。”
我想起每次走到迪子家院子门口等迪子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这个男人令我十分反胃。
“谢谢,我还有事情要办,下次吧。”
“等等,简。”迪子爸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进屋,不一会儿拿出来一个大大的鞋盒,我认得出——那是他的手工鞋设计室专属鞋盒。
“早就准备好了,请你带给商医生,这双是限量版的,除了商医生,她还有一双,”他宠溺地看了看小护士,“一共三双,镇上还有一位女士。”
“是切小姐定制的!然后我让他给我和商医生各做了一双。”小护士嘴快,但我知道,这些话迪子爸是根本不打算说的。
自从他在自己的设计室门口亲眼看到我责怪切小姐又来预约定制款皮鞋之后,就应该心知肚明:我和他之间的恩怨,是永远无法化解掉的了。
我接过那个大大的盒子,“那么,祝你们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