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的天堂小镇》——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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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就是一年级教室了。”
石头门里面是石头桌子、石头椅子,四周是石头砌的墙,一切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石头。
这间教室的石头椅子上,大约坐着十来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小的三两岁,大的也不过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他们是哪儿来的?父母呢?”想想学校的六座教学楼,再看看这个我从来不知道的神秘地方,以及到现在都没找到的九号教学楼……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个刚刚有着清脆声音、从人群的后面使劲张望的天真小孩儿。
那个可爱的、有着圆圆大脑袋的小孩儿啊,眼神里满是渴求,有谁会看过一眼能忘记。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谁。都是一些早产儿,简,你应该知道小镇不允许出生和死亡的事实。”
“那他们的出生……”
“傻孩子,当然是因为早产而不得不降生在小镇上的孩子啊。”
“囚禁在这里,父母会同意的吗?”我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了,过于急切竟然令我有一点胸闷。
“在小镇,早产无异于是放弃,当然,是被迫。而且,这也不能说是囚禁,只能说是他们该有的命运。”
切小姐的话,我似懂非懂。
“也就是,他们的爸爸妈妈得知的是胎死腹中的消息。”
“胎死腹中?!就连妈妈都不知道的吗?!”
“简,也许,你妈妈知道这个秘密。”
我不再做声。
可能我的声音有点太大了,那个可爱的小孩儿回头透过后窗看了一眼,发现了我之后,他还做了个鬼脸。
这个小鬼脸,看得心抽痛。
迪子和她的“鬼脸”,已经离开我那么久了吗。
“简,想不想听听我的过去?”切小姐又一次看穿了我,她知道换个话题能迅速把我从痛楚中拉回来。
“只要你肯。”我几乎不假思索。
“说实话,为什么我会被选中来小镇,就像上次和你说的,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四年前申请‘海文号’的时候,我已经是第三年申请了,每年都去排好长好长的队伍,经过好多层好多层的筛选,还要交好多好多的钱。外面的钱,你懂吗简?”
“书上看到过。”
“他们总有理由拒绝我,每一次都是不同的理由,直到有一天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让我五天之内赶到‘海文号’即将停泊的车站!好远的距离啊简!如果不是夜以继日地飞机、火车、再飞机,我恐怕就要错失这个机会了。当然,也就不会有现在和你聊着天了哈哈。”
“真的那么难吗?”
“这算难吗?比起那些趋之若鹜的各路精英,比起他们为此耗费的金钱、时间、精力,我算是上帝的宠儿了!那时候我离婚了,我丈夫……怎么跟你说呢,如果不是离婚,我大概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去申请‘海文号’,简,你知道这短短三年的申请费,就已经耗去了离婚分得的大部分财产,如果不是接到了那个电话,我接下来也没有钱申请了。”
我想我这一次大概听清楚了什么叫做“离婚”和“分得财产”。
“你说过你用骗的……”
“对,我用骗的。不过亲爱的小姑娘,别被我误导了,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男女的婚姻还是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的,但我的肯定不是!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我……”我想起了迪子和篮球明星,想起了安和路老师。
“我嫁给他,就单纯地为了钱。我是个虚荣得近乎可恨的女子,简,虚荣是病!一旦患上,根本控制不住!就像我不再用迪子妈设计的服装一样,因为虚荣,我总是想用最好的,她们越是把我当成潮流,我就越是想用最好的……迪子的事,对不起,简。”
她的眼光诚挚而内疚。
“没事,迪子走了以后,其实我宿命了。”我低头,拼命揉搓着衣角。
“小小年纪居然懂得‘宿命’了!简,我知道你读书多,可你终究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如果说到奢华无度,我想,不是你生活在这里能够想象的。我来了四年才知道,这里的人,都不是奔着要过一种什么“顶级生活”才来的。”
“那是什么?”
“虚荣心。”
“哦……你真的是孤儿?”
“也是,也不是,我父母离婚后,撇下我各自去了不同的国家寻找他们新的幸福,那一年我才十八岁,跟你一样大,他们认为我已经成年,足够应付自己的未来了……所以,嗯,走投无路。”
“芭蕾和歌剧是什么时候学的?”
“芭蕾是从小学的,小的时候,想学什么我爸都会带我去学,好幸福哦呦。歌剧嘛……其实我是在歌剧院找到了一份芭蕾群舞的工作,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那里遇到一个男人,跟着他学了歌剧,他说我有天赋……我就真的信了,你知道女人都是禁不住夸的……”
“嫁给他了吗?”我以为爱情就是这么简单。
“哈哈,当然不是他。简,你知道,并不是因为我有天赋啊,而是因为他想要得到我。想要得到,跟爱,是两码事,你知道吗亲爱的简。”切小姐搂着我,我们路过一间又一间“石头教室”,时不时看看里面的小孩子,数过来,这些孩子应该足足有四、五十个之多。
“得到?!”尽管由于一间间教室地张望会分神,我还是被这个词吸引住了。
“对,一个男人得到一个女人,就这么简单。因为无法自立又贪慕虚荣,我不得不委身于他两年,这两年,我堕胎两次。”地下太阴冷了,瘦弱的切小姐打了个喷嚏。
“堕胎你懂吗……啊嚏!”
“嗯……大概懂吧。”
“不简单,十八岁就懂得这个词了!”
我实在没法告诉她——在找不到她的这段日子,我早就去图书馆偷偷查了这个词。
她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我忽然发现那两根手指泛着黄色。
“你在看这个?哈,吸烟导致,来小镇前,我不仅酗酒,还抽烟。。”
“吸烟?cigarette?”
“啊对,我忘了你不知道什么叫吸烟,就是这个词。”
“简,堕胎,就是小孩子孕育在肚子里,不等生出来就不要了。”她把话题又拉回这个词,并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那边教室的方向,“像他们,就是孕育成熟了的胎儿,只不过是不到日子就生产出来的小孩子,而你,是在你妈妈体内孕育成熟后,由你妈妈历尽千难万苦生产出来的。”
提到商医生,我忽然就不想再聊下去了。
如果是历尽千辛万苦,商医生,为什么会不喜欢我这个小孩。
“还是聊聊你,切茜娅。”切换话题的功夫,我们俩简直是不相伯仲。
“两年以后拜他所赐,我真的可以唱歌剧了,因为底子太薄,只能做个没有名气的二流小演员,同行们都说我这样的进步已经是很神速了,有时候运气好了,赶上主角突然嗓子不如意,让我顶一阵子。所以,简,我能在歌剧院混到的最好的时刻,也就是偶尔的‘B角’。”
“B角?”
“对,B角。我厌倦了这种生活,赚钱少又没名气,因为太想出人头地了,简,我甩了那个男人,用尽浑身解术,骗了一个老提琴手……那是一个善良的老提琴手啊。”切小姐美丽的大眼睛里似有泪光闪动。
我真羡慕她能有眼泪。“为什么用骗的?难道这一次也不是爱情?”
“简,你觉得我美吗?”她飞速抹去了眼角的泪花,眨巴着大眼睛问我,一瞬间眼里满是孩童的天真,我真是服切小姐,情绪的切换总是那么手到擒来,到底是演员啊。
我望着她,隆重地点了一下头。除了因睡眠不好导致的黑眼圈,除了额头出现了个黑色小圆点,切小姐的这张脸,简直是我十八年来看到过的最美好的面容。
“就用我的这张脸,足够了。老提琴手是歌剧院的首席,收入自然可观,夫人故去多年、没有子嗣、身患白血病,简,没有人比他更合适。我体贴他、关心他、人又长得美,加上会一些芭蕾和歌剧……你知道的,有时候男人就是这么喜欢看表面。”
“也不见得啊,比如……”我想起了路老师和安,但是实在又不愿意提起“安”这个带着“背叛反讽”意味的名字。
“说来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卑鄙,本来可以等到他咽气的。”我看到有一丝忧伤爬上了切小姐的眼睛,真真切切,不带半点虚无。
“为什么那么着急离婚?”
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不等全部财产到手?”
“还不是那张该死的海报,我看了那张‘海文号’的海报之后就像着了魔,寝食不安,心里长满了荒草,觉得一刻都不能再等了。”
“所以呢?”
“所以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