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之残灯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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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湍流淹蚁穴 狂浪卷孤舟

雾气中的树林如同高大的鬼怪,张牙舞爪。

第一天的巡视其实有些无聊,雾气浓重把我们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湿冷困乏。只是紧张的气氛还是让我们没有注意到就连驴马都有些急躁了。

白天轮换着休息了一下,王家二哥回城边取来吃食,只是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下顿安心的饭食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吃上了。

事情就在第二天的夜晚发生了,准确说是第三天的凌晨。

雾气仍然肆无忌惮地将田野遮了起来,一天一夜的困顿让我也难以保持住精神,靠在树杈上不知不觉有些走神。

随着时间慢慢溜走,月亮西下,雾气也逐渐淡了起来。再过一段黎明前的黑暗后天就该亮起来了。

我伸了伸懒腰,准备轮值去汇报了。夷鬼东来,西边本来就应该是安全的,只是担心东边的几组编民斥候有没有发现。不过还好,又过了一天,可能夷鬼真的是直奔京城了。我一边想着一边顺着树干准备下滑。

突然,树干上系着的驴子身上一抖,扯着嗓门大叫起来。我赶紧向四周张望去,只见一条由火把组成的细线顺着天际线慢慢向河桥方向移动而来。

清晨的野外虫儿蛰伏一片寂静,驴子的叫声如同波浪一般向四周散去,无所阻挡。

“夷鬼来了!”我顾不上被树皮磨破肚子的疼痛,牵着驴子想着另外两个人的地方跑去。

三人很快汇集到一处,王家二哥顾不上那头病恹恹的瘸马,撒开腿向县城方向狂奔而去。我和二哥儿分开向其他方向赶去,一路学着夜枭的急促叫声,一边找着前几天布置的池塘水井处。

露水在身上蒸腾起来,心脏也跳得蹦蹦响,各种幻觉声音传到耳朵中,幻觉中夷鬼好像马上就追到我的身后,张来利爪将我头颅咬下。

我中间穿过了三个村庄,通知了几路编民斥候,然后骑着懒驴拿着村里顺来的粪叉子向县城的方向赶去。驴子也好像知道了恐惧,一路上脖子伸的老长,只顾着向前奔去。

离城只有不到五里的地方,我终于和驴子赶到大路上。

县城的方向,一柱狼烟腾空而起。不算是最坏的局面,王家二哥终于还是把消息送回了县城。县城里估计吊桥都已经升起来了,护城河外的铁蒺藜差不多也撒满了路面。只盼着能守住这一波吧。

一阵阴风从后背扑了过来,我赶紧回头,路的尽头已经遥遥可见一片黑影追赶过来。

我用粪叉子使劲抽了驴子两下,勉强快了一分。

局面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了,一方面驴子的速度毕竟不快,等我赶到县城城墙下的时候,夷鬼离城墙已经不到五百步了;一方面另一波难民趁着晨光涌了过来,开始在城墙下面聚集。

“其他人呢,都回城里了吗?”我抬头向城墙大声问道。

“还没有,按照应急计划走,散去隐藏起来。”城墙上负责接应的军官高声呼喊。

城墙上隐约有热气升腾起来,应该是征调的民夫已经登城开始准备首城措施了。

胯下的驴子已经筋疲力尽,如同刚从河水里面冒出来的河童,湿淋淋的。驴子的鼻息也越来越沉重,仿佛随时要把喉咙喘出来。巨大的泡沫从驴的嘴里淌出来,我知道驴子在飞速奔跑中伤了肺腑,可能活不下来了。“好伙计!”我低声道。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从那天开始,我所有关于家乡的消息都是听闻,都是散落在嘤嘤闹闹中的片段。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从那天开始,所有的温馨、期待和让人在夜里温暖的痛苦的日常杂事都成了思念。母亲打着屁股的鸡毛掸子、父亲一脸严肃地弹着的脑嘣、先生偶尔向窗户外面投过来的笑意还有里正堂客随手递过来的一颗枣子,还有很多很多,只能在梦里重见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从那天开始,大柳树就成了我永远的梦魇。忘不了斑驳的小桥和小桥后面那颗大柳树;忘不了大柳树后面县尊宅邸灰色的院墙;忘不了院墙后面露出的调皮女孩;忘不了两人第一次相遇时莫名其妙的相对一笑;忘不了偶尔从院墙外张望的笑脸和两个人的小秘密。很早以前我就想着,等我金榜题名就央求父母托媒求亲;等我大富大贵就恳请父母前去问字;等我名声在外,就自己前去拜见县尊。这些都是梦了吧。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身前是绵延至天际的黑色军队,身后是死寂的城池。城池将紧张畏惧的情绪传给四散逃亡的难民门,一片混乱。

我调转驴子,面对着缓缓结阵的夷鬼们,旗帜在无风的清晨中低垂着,像是一根根魔鬼的利牙向着苍天刺去。

几百米的距离,夷鬼们清晰可见,残暴的气息压过来,让我和驴子同时打了个冷颤。

恐惧压上心头,我准备贴着城根溜走,混入难民流中,混入无尽的田野中,等待后面的时机回到县城中去。

可是我还没有转头的时候,一丝青灰色的影子映入我的眼中。

那是二哥儿的头巾,我还记得,这几天他一直没有更换。此时的头巾被前排的一个夷鬼挑在奇怪的武器上,上面还有若隐若现的殷红。

我大脑一片空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夷鬼的方向。身上的恐惧颤抖瞬间消失而尽,只剩一下一个念头,“二哥儿出事了。”

夷鬼们将怪异的武器向前斜指着,似乎准备向前重来。

而我还在呆呆地发着愣,思维结了冰。

“轰”的天雷声突然想起,清晨的天空一丝云气也没有,可是这轰隆隆的雷声突然从天而降,接着一股股黑烟从夷鬼的方向升腾起来。

思绪被天雷震回大脑,嗓子里面一股声音仿佛要冲出来。可是胯下的驴子已经被惊吓了。它伸长了脖子,浑身颤抖着向着夷鬼的方向冲去。这可能是它最后的力气了,四只腿歪扭着向前奔跑,可能是恐惧,可能是愤怒,也可能是对这世间的悲鸣。

我捏着粪叉,俯身在驴子背上,像是冲锋的战士那样。

耳朵中的声音逐渐远去了,难民恐惧的哀嚎,驴子呼哧呼哧的残喘和隆隆的天雷回声!

“我叫刘宣!”我本能地大叫着,一遍一遍,想要冲过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