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北邙反攻
“乐游原,乐游原。庞蒂格尔来了兵,天崩地裂硝烟漫。”
“游原乐,游原乐,群鸟四散林木断,何日把家还。”
乞讨的老人拄着拐杖,扒拉着树皮,颤颤巍巍送到嘴里。已经是初秋时节,往年的乐游原热浪悉退,泛黄微卷的树叶顺着秋风落下,不出两月便铺满了整个高原。那时候,一拨拨的长安贵胄会驾车远游,在原上放歌、跳舞、饮食、赏月。纯净的月光高高挂在枝头,照亮了一方和乐。
突击大捷那晚,李洛看着温柔的月亮,浅浅眯了会儿眼睛。等醒来时,季红已经穿衣洗漱好,拿着纱布、药箱出帐子了。
(一)
裴麒伤的比其他人都重。李洛整理好衣衫赶到时,季红已经忍着眼泪扎了第二卷纱布。其他人在周姞、周妶的帮助下,简单清理了伤口、吃了几口东西,同时又相互讨论着今晚的行动。
“咱们兵分四路,正好打乱了庞蒂小贼的节奏,看他刚才恨得牙痒痒喊撤退的时候,心里真爽。”执羽猛喝一大口水,激动得连呛数声。周妶和杨翼默默给他拍拍背。
“你是爽了,小麒儿倒霉地遇上他了。”裴行剑接过周姞递过来的饭菜,客气点了点头,“多谢周姑娘,给小麒儿去吧。他身上受伤四处,这狗贼真狠。”
李洛盯着裴麒的伤口看,又看向周姞:“咱们从云山来带了很多草药来,你都找找,看看哪些能用得上,这儿我来帮忙吧。”
她又向裴行剑问起狗贼是谁,裴行剑便滔滔不绝地大倒苦水。
原来,今年初虽说长安局势于大周不利,但是若粮食兵马都跟得上,裴行剑还是有把握控制住局势的。只是朝廷送来的粮草好几次被劫、援军又来的少,这样一来,伤亡逐渐加重、后给常常不足,将士们吃得心酸苦楚,拼得力不从心,很快便只能退居东南,直到雄剑来了才打回来。
“可是谁知北邙也新换了大帅。以前那个资质平平,现在这个叫庞蒂格尔的是那老汗王的第三子,宸王的人送过情报来,据说是个心思缜密睚眦必报的性格,具体我忘了,反正让小麒儿沉着应对。”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此人与我们几个身长相仿,看得出来是个练家子,出刀力大、功夫精准。很难缠。谋略如何我是暂时还没交过手。殿下只说他性格小气、脾气古怪。”忍痛很久的裴麒发话了。
“本王似乎听过他。好几年前北邙与大周还不曾交恶,他跟着他父汗来过朝贡。当时住在鸿胪寺,看着下人端上来的饭食比旁人的少,那恶狠狠的眼神本王记忆犹新。”纳南崧说到。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到个小故事。”裴雄剑一手按着伤处,一手指着李洛,“我们家娇妍贪玩,有一次去公主府,正好在鸿胪寺那条街上撞了人。她说起那男子叫什么格儿,一直追着她要赔钱。”
“那再后来呢?”李洛问。
“她就说自己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把格儿骂了一顿,就走了。”裴雄剑哭笑不得,“你说那不会就是庞蒂格尔吧?这么多年还记着这仇,大言不惭的就要来求娶公主。”
是如此小心眼的人吗?那被耍了一道,他又作何感想呢?
李洛觉得今晚这么太平安静很不对劲。主帅是如此易怒狭隘之人,大军也体格健壮、战马剽悍,一次偷袭怎会如此溃不成军?
“世叔可与其打过交道?此人谋略胆识如何?伤亡是谁在清点?后半夜哨岗何人看守?”
“是常岸。怎么了?”执羽说到。
“万一他趁着大军疲惫也搞偷袭那就危险了。这里红姐先照顾着,周妶,与我出来。”李洛放下手中的活,正好周姞进来了,她便吩咐周姞煎好草药给大家养精神,便拿起银龙,喊上周妶出帐了。
杨翼看了一眼岭南王,得到点头同意后,他也借着自己未受伤,说一定要站好今晚的哨岗。
大军虽驻扎在山谷中,但裴雄剑选了一块好地方。山中有一段小坡,地势平缓有山涧流过。三军会合后便简单做了四个哨岗,分别在西、南、东、北四处,后半夜由李洛、周姞、常岸和杨翼分守。杨翼还主动请缨站上北哨,因为那是庞蒂格尔最有可能偷袭之处。
但事情远超所有人的意料。就在凌晨,天将亮未亮、所有人都以为今夜没有危险可以安心入睡时,庞蒂格尔带着他的三千精兵杀回来了。
李洛今日反反复复作着同一个梦,索性就不睡了,在月光下静静扎了个稻草人,还擦了好几遍银龙。
可她还是听到了脚步声:有近有远并不一致。
她依靠在稻草人身上,盯着前方三五里处树林中的异样。随后计上心头,对身边的侍从吩咐道:“传令下去,各帐戒备,勿要出动发声,只需备好火油和弓箭即可。”
以一来她要看看来者何人、什么目的,二来,此处乃高地上风处,到时只需点燃火把,连箭射出,就能将林中来犯烧个片甲不留。
“若不是今晨有雨可灭山林大火,不然此计太过冒险,还缺德。”纳南崧走上哨岗,站在李洛身边说。
为了照顾只长到他心口的李洛,人高马大的他还不得不弯腰低头靠近了些。
“我来看看你。”
未等李洛发问,他就作答了。还顺手将洛儿的头转回正前方:“来了,好好看着。”
白雾升起,远看以为山中起雾。实则庞蒂丢了浓烟,带着精兵绕过杨翼,直冲西边来。
“这人也太少了。”李洛很疑惑。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纳南崧抽出火筒,向南方发出信号。随即拉弓搭箭,沾上油火,射向山林。
“此处敌军约百千人。更多人往南边去了。”他淡然出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周妶功夫敏锐,在长安历练后变得更为精纯,但是对付这些人还是有些吃力。于是他拍拍李洛的肩指挥道:“一炷香,把他们解决。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去吧孩子。”
过了一炷香,他要去周妶那儿。只怕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庞蒂格尔的真正目标是南边的粮草。天气干爽,粮草一点就着,到那时全军集中在南边救火,北哨失守,敌军正好南下......他不敢想了。
只给洛儿一炷香,看她造化吧。他退后一步,将战场交给李洛。
火油和弓箭迅速就位,百余士兵引火、搭弓、射箭,一盏茶功夫,数百米之外的草地燃烧起来。火苗卷着落叶枯枝,迅速照亮西哨前的大片空地,并向远处的树林烧去。
未来得及出林的几十个北邙士兵痛苦倒地,反复滚动着意欲扑灭身上的大火。其余的人看见此等惨状,更是攒着怒气、奔涌而来。
“弓箭准备,射!”李洛见敌军冲出白雾、逼近西哨,便当即下令射杀。
“长矛准备!冲!”身边的小兵射出第二十只箭时,敌军已奔袭至哨点一里外,李洛发出第二条军令。哨楼下整装待发的长矛兵瞬间冲出军营向敌军厮杀去。
“冲!一个不留!”眼见夜袭败露,庞蒂也就不装了,连啸数声指挥近战。他甩出两个比他头还大的六面钩刺流星锤,一上来就解决四个兵。
北邙将士瞬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疯狂杀戮,仗着自己的身高体壮的优势硬生生抵挡住一拨拨的长矛弓箭。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迅速被庞蒂逆转。李洛冷眼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攥紧的双手几乎要将栏杆生生拧断。
“涂毒!”李洛再下一令。身边的弓箭手折了三成,余下六十人四散开来,将箭簇涂满毒药,准备一箭送敌人归西。纵使飞箭漫天,仍只能稍稍挡住北邙人往前冲撞的步伐,收效甚微。
他们一定有弱点!一定有!到底是什么!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洛站在高高的哨楼上,百米外便是肆意冲撞的北邙人和苦苦支撑的大周将士。先发制人的优势被瓦解,如今的局面算不上有利。
在漫天的厮杀声中,她紧紧盯着对方,似乎想要从招式中看出突破点。可是越紧张便越慌张,她开始忍不住往后看父王。
“抢占哨位!”下令的是德勒级,庞蒂的参将之一,和他的兄长德勒博并称北邙双虎。得此号令,北邙将士更是像是疯了一样,没命的往哨楼突击。德勒借掩护冲出包围,大刀往哨楼一抡,铁包木的骨架很快出现裂缝。
纳南崧紧皱眉头,抱起李洛就接力一蹬、飞身下楼。“切忌动勇,以轻取胜。”
简单的几个字,提醒了李洛他们的弱点:身型高壮、体格威猛,自然就行动不灵活。再加上长夜奔波,想必耐力已消耗过半了。
哨楼轰然倒下,敌军如潮水涌来。
纳南崧快步抽剑,为李洛挡在前头。李洛稳住脚步,解决了几个近身的伤兵后,踩着尸身喊道:“速战速决!”
只剩半柱香了。她压低身段,挥舞着银龙和短刃,直取敌军小腿细微处。大刀劈来,她借力一跃,踩上敌兵肩头,很快俯身一刀,送走一个、两个、三个。
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她看见庞蒂挥动流星锤,怒不自抑地冲上来,近身之内,无人幸免。几个大周士兵被撞昏了头,吐着鲜血倒下。李洛毫不犹豫飞身上前,甩出短刃。带血的匕首在庞蒂耳边呼啸而过,割出一道深痕。
刀口涂了毒,庞蒂大喊数声后,顿觉身体乏力、脚步绵软。他转身四望,小一千人竟已伤亡过半。
“今夜我不能折在这里。”只要粮草烧了,周军自然后继无力,今夜的计划便达成。他转头朝着德勒怒吼,“撤!本王说撤!”说罢便一头栽了下去。身边响起一阵骚动,大部分兵开始往回撤。
战势胶着一阵后,终于扭转,形势朝大周有利的方向逐步发展着。
一炷香时间到了。李洛双手叉腰坐在碎石上,大口喘着粗气,纳南崧则在不远处问候伤兵。周妶带着执羽和纳南琨赶来支援的时候,北邙人再一次远远逃走。
天空渐渐退去乌云星辉、泛起灰蓝与白。传信兵将一晚的战况统计上报,送到大帐中。伤亡的将士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休息好了的则一大早起来修葺工事。
裴雄健听着下人的汇报。“昨夜偷袭,北邙烧了我军两成粮食,敌军亡兵两百余,我军亡兵四百二十余人,重伤近三百,轻伤七百八十余,伤亡共计一千五百余人。”
静默良久,他缓缓站起来拍拍纳南崧的背,朝着裴麟说:“厚葬吧。取下他们的随身物品,好给族人乡亲留一些念想。”
几人围坐帐中,低头听着,不时擦擦鬓角的汗和眼角的泪。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