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至亲之血
一大清早，羊女睁开眼便看见人间仙境：窗外迷雾笼罩着草地和山坡，又在太阳升起时尽数消散。
“老婆婆。您早，我们是来向您告别的。”周姞拿了袋米粮进屋，小心放在缸边，“这段日子我们多亏了您收留，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哪能啊！我不能收你们的东西。”羊女连连摆手，像是挥舞一截枯木枝。“我虽然老了但是看得出来，你们都是有教养的孩子，你们待我好，我就很满足了，哪能要东西呢？”
周姞热心地扶着老婆婆起来，又给她整理了薄被褥，温柔地说道：“咱们小姐从小身子弱，看遍了名医都治不好，偶然间听说蕴魂草有奇效，才找到这来的。”
“小姐命苦，还不知什么办法才能让蕴魂草生效呢。”周姞坐在羊女身边叹气，“老婆婆可有办法？”
羊女一听，心沉了下来，又拍拍周姞的手笑道：“蕴魂草啊，邪魔得很。若是得了巫病，用牛羊血去浇就能长大，待长到小腿处，摘下晒干泡水喝，三日便可生效。”
“若是别的病，只能用至亲的血浇灌，即刻食下才行。”羊女慈祥地看着周姞，继续回忆道，“二三十年前，咱们云山出了一位旷世天才，就与蕴魂草有关。”
那位少年自出生起就天生异象：天空乌云密布，不时划落耀眼的星星。他的邻里乡亲更是纷纷染疾:眼睛浑浊、耳朵失聪、嗓子干哑、意识模糊。一位行医的老者途经此地，告诉大家这是巫病，要用祭祀用的牛羊血浇灌城南的蕴魂草，服下这味药才能治好。
后来那些人果然治好病了，却视他为灾星降世，将其赶出村子。他便在云山各地流浪，为人算命为生。
算着算着，他通阴阳、晓天地，一算一个准的名声就打开了。人人都说他能梦到过去和未来。再后来他声名远播，被王府知道了，王妃就召他进府为十岁的世子算命。
“年纪大了，难得遇见年轻人，就贪嘴多说几句。你可别见怪。”羊女用手撑着床沿，年迈的身子慢慢从床上挪腾下来。
她拉开床下摆着的一个木箱，翻出一个小盒子，交给周姞。“难得咱们有缘，我送你一个护身符吧，好几十年前我老伴送我的。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希望它能保佑你们心善的姑娘平安健康。”
周姞收着羊女的一片心意，心里暖暖的。又嘘寒问暖了一些后，周姞才发觉出发的时辰到了，她赶忙奔向院外停着的车马，向羊女告别。
马车飞奔在一望无际、荒凉落寞的山坡上。
她看见羊女的身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眼泪不禁打湿了眼眶。
（一）
接到了在王宫住了一夜的李洛，又接到了在城里住了三夜、实则打探消息的两位侍书郎，黄律加快了车马，赶回金陵。
“黄大人，回金陵后务必告知二哥，尽全力寻找王汝的下落。若是活着，说不定能为我们所用。”
他既能知晓万事、窥探阴阳，就只能掌握在大周的手里。李洛心里想着。
“殿下您也知道王汝的故事啦？”周姞好奇得问道，惹得纳南琨的夫人也侧耳听来，“羊女今早还告诉了我，蕴魂草得用至亲之血浇灌后再服用，好在我之前在盆里养了几株，我带上了。”
“那看来是没错了。至亲血脉。”李洛扶着额头皱眉道，“我原想着去裴行剑的大军里找老姜。看来还是先回金陵吧。”
“是。咱们出来得有一年了，公主在金陵一定很想您呢。”还没出云山，周姞的心思就飞到了千里之外的金陵。“到时候咱们还能泛舟游湖，秦淮夜景最美了，夫人您一定会喜欢的，咱们公主府又大又漂亮，饭菜又精致又的好吃！”
蓝夫人看着周姞天真单纯的笑容，也捂嘴偷笑：“我瞧着早上也没喝酒呀，这就醉了？净说胡话。”
周姞摇晃着头，像是醉了似的往李洛身上靠：“醉了还好呢！我可太想念金陵了，我现在就醉了做梦去，梦里就能吃到我最爱的烤鸭了！”
娇憨的姿态引得大伙儿都笑了，爽朗的笑声传到后面纳南琨父子和两位帝师的马车里，大家面面相觑，也会心一笑。
两辆马车穿梭在黄河以南的土地上。
回金陵的路，平坦而又颠簸。虽然有李霩和岭南王的人暗中接应保护，可是李洛在途中还是看到了颠沛流离的人间百态。
她思考良久，只得重新部署，再次改变计划将两位先生和叔嫂先送走，自己与堂兄、黄律、周姞在后面慢慢走官道。
（二）
盛夏的清晨。连绵起伏的山坡笼罩在一片宁静的白雾之中。马车的挡风前幔换成了薄顺轻纱，温柔地迎接着从驿站出来的主人。李洛已经赶了好几日的路，歇息了一夜后又风尘仆仆地出发了。
“殿下，您要的东西。”黄律递上一份舆图，“这儿人烟稀少，什么都缺，就连舆图也是破旧不堪的。”
周姞也快步跟上来，赶在李洛上车之前将披风系在她身上：“那日买的料子赶出了一身好衣裳，殿下快穿上吧，大清早的还是有些雾气的。”
李洛拿上舆图，环顾了一眼四周，踏上马车台阶说：“先上车说话吧，堂兄估计是买早点去了，咱们等等他。”
泛黄卷折的舆图在李洛手里缓缓打开。
他们所在的地方应是陇西以南，蜀地以北的慷县郊外驿站。此地确实荒无人烟，一条官道穿插在绵延的山脉中，是连接中原腹地与陇西、云山、蜀地的关键要塞。
正因如此，这里才无人问津，往来稀少。
“也就是说，谁都不管，放任自流了？”李洛轻轻吹开图上的灰，继续沿着官道往北看，“三年前北地大旱，我记得这里曾在救灾名单上的。东宫皇子都出来监察赈灾，没道理三年了还是如此荒凉。”
“说的是诶，我们从云山出来得有一个多月了，路上好像都没遇上什么年轻人。”周姞掀开车帘观察道，“听老一辈说这是必经要道，路宽又平坦，有很多商贸往来，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黄大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殿下，周姑娘，再往东偏北走九百里便是长安，此处饱受战乱之苦，位置尴尬又无人管，因此才落得如今之局面。”黄律低头想了想，终是把能说的都讲与李洛听了。
“当时属下想着，回京路途遥远，殿下可能会遇上些危险。裴麒传来消息，朝廷派兵后，长安战况有所缓解，但是关中腹地仍未收回，更何况北邙小贼潜伏附近，扰得民生不宁。与其在深山中穿梭，不如走官道更稳妥些，我们亦可化装成普通商人，瞒过他们的耳目。”
“黄大人思虑稳妥，不过既是商人，今后便改了称谓，就叫姑娘吧。”李洛抬头，见拿着包子馒头的纳南琨掀帘而入，于是笑道：“那这两位便是勇闯云陇，为家族商铺开源的少爷了。”
纳南琨送上包子馒头，望着一车人咯咯的笑脸，不好意思得挠头：“驿站就这个了，将就吃些。”
四人说笑着，胡乱吃了些早点又启程了。
至亲之血，至亲之血......
既然并未明说是哪位至亲，那不如先拐进长安，若是父亲的血不能救我，到时候再回金陵试试。李洛心想。
“算算日子，小叔叔他们也该到了金陵。不知道母亲和祖母过得好不好，希望我能健康平安地回来吧。”
“殿下放心，两位公主都是王爷的长辈，王爷定会照顾好她们的。”黄律听见车里的声音，一位李洛有什么吩咐，转身进来一进来就看见李洛眉头紧锁、眼神又充满了担忧，便说了些话宽慰她。
“属下看得出来，公主虽出身富贵，却是心思细腻心怀天下的，此番咱们因缘际会来到慷县驿站，定是老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是，来都来了。殿下宽心。”周姞也察觉到了李洛的心情，事实上从她在路上看见流离失所沿街乞讨的百姓开始，她就不怎么开心了。“黄大人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属下会护好公主的安全。”黄律正经起来，“也许公主是担心久久逗留在外，会于名声不好，属下有个建议，公主不妨借此次机会，考察北地的风土人情，若能得一篇佳作，两位侍书郎也会为公主说话。”
这倒是所言非虚。既然出来了，若是什么事情都办不成，必会引起陛下的猜忌。两位老师倒是说的上话的，那我更不能师出无名。
“好。”
轻轻的一句承诺飘出窗外，她的心却无比坚定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