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自然,心向往之:我的八十八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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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文化大革命”中的遭遇

粉碎“四人帮”之后不久,叶剑英元帅在一篇公开发表的文章中说:在十年“文革”期间,不同程度地受到冲击的,超过1亿人,其中,有的被迫害致死,有的被打伤打残,有的被囚禁,有的被残酷批斗。叶帅的这段话,令我久久难忘。我们一家人的遭遇,可以作为这段话的例证。

“文革”初期,身为北京大学经济系教师的杨勋,与她唯一的胞弟杨炳章(北大哲学系旁听生),做了一件类似《皇帝的新装》童话中那个说真话的小男孩所做的事:给毛主席写信,建议老人家不要让江青出来参与政治活动。姐弟二人在信中说:“江青同志参与政治活动,会给您老人家带来麻烦。”他们写这封信的直接动因,是看不惯江青于1966年7月26日晚在北京大学东操场很不得体的讲话和失态的表情。这封信给姐弟二人带来的,就是牢狱之灾。

1966年12月23日凌晨1时,一群新北大公社的成员奉命把杨勋扭送到北京市第一监狱(又称半步桥监狱)。杨勋的胞弟杨炳章在几天之前已被扭送到同一监狱。直到1969年1月30日,杨勋才按“教育释放”,被“宽大处理”。在杨勋坐牢期间,江青、康生还在公开场合两次点杨勋、杨炳章的名。江青还莫明其妙地称杨勋为“特务”。

杨炳章被关押一年之后,由山东老家的农民保回农村,接受“群众专政”。随后,杨炳章因不堪忍受歧视,逃至长白山林场伐木,不久越境赴朝鲜,被遣送回国,押送途中逃跑,又被抓回,再次入狱,被判四年有期徒刑。改革开放后,杨炳章考取北大西方哲学史硕士研究生,随后赴美留学,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任人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著述颇丰。

至于我本人,有幸未遭毒打,除此之外,各种灾难都领受了。运动伊始,我就被定为“漏网右派”,接受人民大学两个革命群众组织的审查。杨勋入狱之后,我又增加了“包庇特务”的罪状。革命群众组织勒令我交代问题,抄我的家,限制我的行动,来势越来越猛,看来,更大的灾难即将来临。当时,这些革命群众组织都私设公堂,还私设地狱般的“牛棚”(关押“牛鬼蛇神”的变相监狱)。

于是,在征得大姐(帮助照顾我的两个儿子)和三姐同意之后,我逃回昆明,在亲属家中躲避了半年。当我在报纸上看到“工人和解放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驻高等院校制止武斗,并实现了“三结合”和“大联合”的消息之后,就赶快返回北京,向人民大学“三结合”班子报到。

不料,他们立刻做出决定,把我关进名曰“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劳改队。这个劳改队囊括了各种“有问题”的人,诸如“走资派”、“摘帽右派”、“漏网右派”、有政治历史问题者、有“三反” (反共产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言论者、对“文化大革命”有不满情绪或议论过“无产阶级司令部”领导人者,以及有“叛徒”、“特务”嫌疑者等,还有一位新四军的老干部,他的“罪行”是“说了不准许再次传播的有损于一位中央领导人威信的、内容极其恶毒的话”。据说,此“恶毒言论”的具体内容,既不准检举人和“犯罪人”复述,甚至也不准专案人员追问。此后得知,这位“中央领导人”就是江青。

更难以忍受的是,以军工宣队为首的“三结合”领导班子,参照正规监狱的做法,在我们夜间睡眠时,通宵开着高亮度的电灯,并有专人坐在四张双层床的中间,监视我们的动静。记得有一晚,我因当天上下午劳动太累(每天都派我们干重活、脏活、险活),晚上睡得很沉,就被监视者用粗暴的动作推醒,以证明我没有自杀。当晚,我强压住了自己的愤怒,无法再入眠。

在“文革”期间,我们全家五口人中,不仅杨勋、杨炳章和我三个成年人遭到迫害,我的两个儿子也受到株连。北大附小学生小蔚,成了“杀、关、管”分子的子女,遭受种种歧视。小冬则被北大幼儿园除名,理由是“必须优先满足革命群众的子女入园”。

“文化大革命”是20世纪后半期出现的一个怪物,它使中国社会大倒退,给中国人民带来大灾难。举世著名的哈佛大学开设了一门选修课——“中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企图解开这个“中国之谜”。物极必反,“文革”终于导致“四人帮”的覆灭和改革开放新纪元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