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器长用解⁽¹⁾

藤牌、腰刀、长刀、偃月刀、钯、棍、钩镰、鞭、简、挝、锤⁽²⁾，皆短兵也。以之敌长枪，彼以一丈七八尺，我不过七八尺与二三尺。旧法：钯、棍、大刀俱手握在柄中，其手去锋头不及二尺长，却又双使倒用，绕身纵横，此游方教师单人对击⁽³⁾，饰观者之目则可。彼之长枪闪闪而进，疾如流星，短器就习精熟，胆大敢当，只能格得彼枪不中入我身耳。及我欲进，则彼原进我内不深，一缩复出在外，我不得拨定彼枪使无反手，如何敢进？如此终日，我无胜理。短兵利在速进，终难接长，持久即为所乘。今俱加长，别有尺寸。手握根间，一寸不可留，皆有七八尺在外，并股肱进步⁽⁴⁾，计一丈之远。彼若以长来，待他入我深五尺间，一拨格他歪了，即用棍内连打之法，下下着在长兵上，流水点戳而进⁽⁵⁾。彼先进我五尺，我一进又有五尺，是得一丈之势矣。被我连打，势不得起，欲抽脱去，岂能便抽一丈？一入长兵之内，则惟我短兵纵横，长兵如赤手同矣。

【注释】

(1)短器长用解：阐述短兵器对敌时如何作长兵器使用的方法。

(2)长刀：刀刃较长而刀柄较短的刀，如腰刀、双手刀均属此类。此处专指双手使用的倭刀。参看本篇《长刀制》《长刀解》。偃月刀：一种长柄刀，刀头形如圆弧向下的偃月，故名。刀面阴刻有龙纹的，则称“青龙偃月刀”。棍：又称棒、杖、梃等，古代用于打击的格斗兵器。一般以木制为主，也有少数力大者使用金属制成的铁棍或铜棍。有的为了增加杀伤力，在前端加装金属短刃，可击可刺。参看本书卷五《手足篇》之《大棒制》《大棒解》。钩镰：即钩镰枪，古代一种长柄格斗兵器。外形略似戟，前有锋利枪刺，旁有向后弯曲的倒钩，形似镰刀。既可直刺杀敌，亦可钩杀敌人，或者横割敌骑兵马腿。经过改制，还可用在水战中割断敌船帆缆绳索。参看本书卷十二《舟师篇》之《钩镰制》《钩镰解》及《习法》。简：又称“锏”，古代一种短柄格斗兵器，因身呈四棱形似竹简而得名，使用方法与铁鞭类似。挝（zhuā）：古代一种格斗兵器。或用长柄，前端安铁爪，用于击抓敌人；或将铁爪用绳索系住，用以抛掷出去钩抓敌人。锤：又常称为槌、鎚金瓜、骨朵等，古代一种带柄的打击兵器。头部多呈球形，或呈瓜形、蒜头形，或有棱有刺。

(3)游方教师：游荡四方靠卖艺为生的武师。这类人习练的武艺一般都属于花拳绣腿，不能用于实战。

(4)股肱（ɡōnɡ）进步：步法与手法一起配合进击向前。股肱，大腿与胳膊，此处指步法与手法。

(5)流水点戳：像流水一样不间断地点击和戳扎。点，用棍类等兵器向下砸击。戳，用兵器向上捅扎。

【译文】

藤牌、腰刀、长刀、偃月刀、钯、棍、钩镰枪、鞭、简、挝、锤，都是短兵器。如果用它们来与长枪较量，对方长一丈七八尺，我方不过七八尺和二三尺长。过去的使用方法是：钯、棍、大刀都是手握在兵器把的中间，手距离兵器前端的尖头长不到二尺，却又有时使用一对这样的兵器或者将兵器倒过来使用，翻身左右上下跳跃，这种方法是游荡江湖卖艺的武师一对一互相对打时所用的，欺骗糊弄观看的人的眼睛还可以。对方手持亮闪闪的长枪上前向我刺来，动作快如流星，我方使用短兵器即便练得很精熟，又胆子大敢于抵挡，也不过只能架开对方长枪刺不中我方身体罢了。等到我方要进击的时候，对方原本就攻得不是很深，把长枪一缩又跳出我方进击范围之外，我方不能拨开限制住对方长枪让其使不出反手，怎么敢继续进击？像这样较量时间久了，我方没有获胜的可能。短兵器的优势在于快速进击，但终究难以对付长兵器，相持久了就会被对方找出破绽加以利用。现在我采用的方法是把短兵器都加长尺寸，尺寸长短各有不同。使用时手握在兵器把的末端处，一寸空间都不留，这样每种短兵器都能有了七八尺的长度伸出在外面，加上步法与手法一起配合进击向前，总共能有一丈长。对方如果用长兵器攻来，等他身势深进我方防御范围五尺时，我方用短兵器将其一拨架开使他刺歪了，随即就用棍棒类兵器的连续击打技法，每一下都落在长兵器上，像流水一样不间断地上下连点带戳向前进击。对方先向我方这边攻进五尺，我方再反击一进又有五尺，这样就拥有了一丈长的优势了。对方被我方连续击打，攻势无法发起，就是想抽身退走，哪能说退就退出一丈外？一旦贴身攻进长兵器的防御范围内，对方就只能任凭我方的短兵器随意击打，用长兵器就如同赤手空拳一样了。

藤牌、腰刀本短中之短也，而必用镖枪，依以狼筅，即短兵长用之法也。

【译文】

藤牌、腰刀原本就是短兵器中的短兵器，因此一定要配备使用标枪，并且依靠狼筅来保护，这样就是把短兵器作长兵器使用的方法了。

用棍如读“四书”⁽¹⁾，钩、刀、枪、钯如各习一经⁽²⁾。“四书”既明，“六经”之理亦明。若能棍，则各利器之法从此得矣。一切不足当大阵者，俱不赘说。

【注释】

(1)用棍如读“四书”：明代《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四种儒家经典著作是科举考试必考的内容，也是生员必读的基本书籍。而古人习武使用兵器，都是先练习使棍，棍法是一切冷兵器格斗技术的基础，就如同读书必须要读“四书”一样。

(2)钩、刀、枪、钯如各习一经：使用钩、刀、枪、钯等各种兵器，就如同研习儒家的“六经”（即《诗经》《尚书》《礼记》《乐经》《周易》《春秋》）一样，每一种兵器就相当于一经。

【译文】

使用棍棒如同研读“四书”一样，使用钩、刀、枪、钯各种兵器如同各研习“六经”中的一经一样。“四书”研读明白了，“六经”的义理也就明白了。如果能会用棍棒，那么各种锋利兵器的使用方法从此就都能掌握了。凡是不能用于上阵杀敌的兵器，这里一概不多说。

尝见狼土之兵⁽¹⁾，土官法严，战无不胜。初调杀倭⁽²⁾，每得一胜，旋即败衄⁽³⁾。何也？所用皆长牌、短刀，而倭寇则长枪、重矢，此所谓短不接长。及短刀相接，刀法迥不如倭⁽⁴⁾，此所谓以不能而斗能也。鸟铳固优于矢，但铳精则胜如用矢，铳具不如式，习之不精，反不如矢，而让敌以长技矣。步下短兵，有若杨家枪手握于根，而倭则持枪中截；枪法惟长彼一寸则必胜，乃较倭长可五尺，是倭枪不足以敌吾之枪矣。用时必身法、步法与手法并进，而手握于根，即如把舵使舟。钯、棍、大刀、长刀皆然⁽⁵⁾。

【注释】

(1)狼土之兵：狼兵和土兵的合称。狼兵，又称“俍兵”，指明代广西壮、瑶等少数民族地区土司所拥有的地方武装。土兵，指明代湘西永顺、保靖等地区土家族土司所拥有的地方武装。狼土兵因剽悍善战，经常被明廷征调参与抗倭和“剿贼”，立下过一定战功，但往往军纪败坏，为害甚大。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补遗》卷四《土司·夷兵》：“土司兵最不宜调，其扰中国甚于胡虏。嘉靖间倭警，调阳麻兵，调瓦氏狼兵，俱贻害东南最惨，而终不得其用……正德间，流贼刘六、刘七之乱，亦调永顺、保靖两宣慰兵协剿，一路聚劫，人不能堪。”

(2)初调杀倭：《明世宗实录》卷四百二十一，嘉靖三十四年（1555）四月戊辰条：“广西田州土官妇瓦氏引土狼兵应调至苏州，总督张经以分配总兵俞大猷等杀贼。”这是明廷首次征调狼土兵到东南沿海协助抗倭。

(3)败衄（nǜ）：战败。衄，损伤，挫败。

(4)迥（jiǒnɡ）：差得远。

(5)大刀：指长柄刀。

【译文】

我以前曾经见过狼土兵，由于统率他们的土司官员法令严厉，因此作战没有不取得胜利的。可刚调到东南沿海抗倭杀敌的时候，每获得一次胜利后，随即就失败了。这是什么原因呢？原来是他们使用的兵器都是长方形的盾牌和短刀，而倭寇使用的却是长枪、重箭，这就是所说的短兵器敌不过长兵器。等到用短刀近身格斗，刀法又远不及倭寇，这就是所说的用自己的短处去和对方的长处较量。鸟铳固然胜过弓箭，不过要鸟铳制作精良、习练精熟才能胜过使用弓箭，如果鸟铳造得不合规范，练得不精熟，反而不如弓箭，就会拱手使敌方在兵器上占据了优势和长处。步兵使用短兵器，要如同杨家枪法那样手握在兵器把的末端，而倭寇却是握持在枪杆的中间；枪法中只要枪比对方长一寸就必然会取胜，更何况要比倭寇的枪长到了五尺，这种情况下倭寇的长枪就敌不过我方的长枪了。使用的时候一定要身法、步法和手法一起配合进击，同时手要握住兵器把的根部，就像掌舵划船一样。钯、棍、大刀、长刀都是如此。

但平日在教场操时，似谓习之已精已至矣。临敌之时，若使仍是照前从容酬应，如教场内比试一般，不必十分武艺，只学得三分，亦可无敌。奈每见贼时，死生呼吸所系，面黄口干，手忙脚乱，射法、打法尽都忘失，手软身颤，举刺不起，只有互相乱打，平日工夫⁽¹⁾，一毫无济，岂不徒然？火器尤为误事。或向天而打；或手向前放铳而头已回顾走路；或先将铅子衔口中，忙乱装铳，忘子在口，顺气咽入腹中；或忘入铅子；或先下铅子而后入药；或子小口大，照打时铳口一低，铅子流出；或装毕而火绳落地，为湿气所灭；或持线自焚其药。十铳之中，仅有六七铳发出，六七之中仅有二三中耳。此盖百战中面见熟试而知之也，难矣哉！是在为将者反其弊而严其教比⁽²⁾，以转移之而已。

【注释】

(1)工夫：即功夫，武艺技能。

(2)教比：训练和考核。

【译文】

只是士兵们平常在教场操练的时候，似乎认为练习得已经精熟已经到最好了。临阵对敌的时候，假若仍旧按照以前从容镇定应对，就如同在教场里比武考核一样，不需要有十成的武艺，只需学到三成的程度，也能击败任何敌人。无奈的是有些士兵每次看到倭寇的时候，因为顷刻之间关系到生死，于是紧张得脸色发黄口中发干，手忙脚乱，弓箭射击的方法和火器施放的方法全都忘记得一干二净，手发软身子发颤，兵器举不起来刺不出去，只能与敌人乱打一气，平常训练的技艺本领，一点也派不上用处，这不是白练了吗？如果他们使用的是火器会更加坏事。或者朝天上发射；或者手拿着鸟铳朝前发射但已经转过头来往回跑；或者先把铅弹含在嘴里，慌乱地往铳膛装填弹药，却忘记了子弹在嘴里，结果顺着呼吸咽进了肚里；或者忘记装填铅弹；或者先装铅弹却后装火药；或者使用的铅弹小而铳口却大，瞄准射击时铳口一朝下，铅弹就掉了出来；或者弹药装填完了却将火绳拖在了地上，引火时被潮气弄灭；或者手拿着引火线擅自把火药点燃烧掉。十支鸟铳当中，只有六七支能将子弹发射出去，这六七支鸟铳当中又只有二三支能命中目标。这些情况是我身经百战亲眼所见经常考查才了解到的，要去除很难啊！这只能依靠做将领的平时就要改掉那些士兵身上的弊病并且严格训练和考核他们，从而尽量减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