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梦醒怅然
福源酒楼,厚土之巅。
旷夜之下,声籁俱寂。
一阵阴风过,两道人影入目,隔三十米对峙于酒楼垂脊,四顾无人。
居左者,世称鹧鸪仙人,白袍加身,目光如炬,他手中的绝世好剑,重达百斤有余,但凭一臂之力,举得稳稳当当,力气之惊人,可见一斑。
居右者,则是公认的当世第一强者,无名无姓,一袭黑衣从头到脚,世上无人见其真容,他将双手都拄在拐杖上,双脚悬空,任晚风吹拂,纹丝不动。
二人面迎着面,眼瞪着眼,武还未比,气势已经缠斗在一起,不死不休。
良久后,鹧鸪仙人始开口道:“影子,收手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影子仰天大笑,将手中的拐杖使劲一墩,翻着白眼道:“公子未免太过自信,鹧鸪仙人旷世奇才,世上人尽皆知,但在世人眼中,这天下第一高手,仍然是我!”
影子的公鸭嗓,和他那抑扬顿挫的语调,不合拍到极致,简直就是一种精神攻击。
不愿耳朵受罪,鹧鸪仙人不多废话,直接亮处了自己的绝学。只见,他双腿扎弓步,伺机待发,双手握住剑柄,悄然蓄力,俶尔猛出一步,集中浑身的力气,将手中神剑向前刺去。
这招看起来简单,但大道素来至简,在绝世好剑接近对手的途中,那古朴无华的剑身之上,竟然隐隐浮现出古老的符文。
咚!
天边响起奇怪的雷声,冬雷震震,夏雨雪!
西边乌云来,无数异象在云端浮生,既交织融合,又碰撞攻伐,很快产生巨大的能量。
咚!咚!咚!
奇雷的间隔在缩短,雷声的音量在增大,穹顶之上,似乎有一尊神像,如吞了象的大蛇,迅速膨胀。
咚!咚!咚!咚!咚!
五声奇雷一声连着一声,每响起一声,都有一道闪电降临,劈在绝世好剑之上,激活剑身上的一道符文。待五雷响彻之后,天边的神像已大若活佛,他潇洒挥手,赐下一道紫雷,击在绝世好剑之上,使剑身整个化作雷电。
影子纵横江湖数十年,根本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愣在原地,惊眉恐目。
这一愣,是要命的。
且看,鹧鸪仙人于半道中失踪,电光石火之间,就闪现到了影子的面前,他手中的剑,不,他手中的雷电,距离影子的心脏,只有咫尺之遥!
这时,穹顶之上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如天崩地裂,如世界将倾。
嘭!
“啊!”
鹧鸪仔尖叫着惊醒,坐起上身,侧目而视,恰好看到农伯夺门而入,满脸焦急。
农伯什么话都没说,先是几步靠近床边,伸出他粗糙的大手,摸了摸鹧鸪仔的额头,而后心里大石坠地,抹去额头的汗,长舒一口气。
“公子,农以为您染上风寒,所以……”农伯低下头,将双手置于身前,此时,他方想起面前少年对他的要求。
“水……”鹧鸪仔无暇在意,现在的他,只觉口干舌燥,浑身无力。
农伯赶忙将桌上的陶壶与陶杯装入托盘,端给鹧鸪仔,他正欲提壶倒水时,鹧鸪仔直接将那壶从他手里抢过,两嘴一对上,就往肚里灌水。灌了大概有少半壶,他才心满意足地将壶放回托盘,幽幽道:“我做了个梦……”
“公子做恶梦了?”
恶梦?算吗?比起梦中,现实才是恶梦。鹧鸪仔不禁怅然。
见鹧鸪仔郁郁寡欢,农伯还当其怪罪自己,连忙补充道:“农在屋外敲门数次,担心有意外,才强行踹开了门。请公子莫怪,农一会儿到街面上,就买一扇门回来装。”
哦,原来梦中的雷声,是农伯在敲门……
鹧鸪仔掀开被子,下了床,背对着农伯,不让他发现自己脸上的尴尬神色。
农伯却像是又错意了,几近使出哭腔:“刚才大人来了,让农喊醒您,说是有事相告!”
“影子先生来了?”鹧鸪仔闻言,鞋都来不及穿,推开屋门就到了庭院,却见庭院空空如也,唯有四只草人分庭抗礼。
“农刚才敲门,公子不应,农再一转身,大人已经……”
“农伯!”鹧鸪仔转身,硬生生打断了农伯的话,见这中年人满脸委屈,他声线一柔,安抚道:“我没有怪您。”
童稚的声音,天然具有抚慰的功效,听到这话,农伯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微微抬起头,使自己能对上鹧鸪仔的眼,“公子,早食好了。”
简单用完早餐后,农伯要上街采购,鹧鸪仔心血来潮想要出去看看,再三恳求,农伯扭之不过,无奈点头。
鹧鸪仔大悦,帮助农伯将马车从后院里赶出,自觉坐进车厢。
马车还未驶出别院,鹧鸪仔就迫不及待问农伯:“今日买些什么?”,可见,三个月足不出户,着实将他憋得够呛。
“大人刚刚嘱托,要给公子买些学习的用品。”
“那是什么?”
“纸,笔,书籍,跑马。”
“别院中不是有纸笔吗?这跑马又是为何?”
“大人刚刚嘱托,新的开始,一切从新。”
“新的开始?”鹧鸪仔越听越不明白,难不成这影子良心发现,要放自己走?
“大人刚刚嘱托,他替公子您报名了厚土学院的入院选拔,届时,农将送公子前往参加。”
农伯的眉梢下,是藏不住的喜悦,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他终于熬到苦尽,盼到甘来,不容易,不容易啊!
“厚土学院是什么地方,学校吗?”
农伯被问住了,先是一愣,再是一愣,而后又是一愣,不知该如何开口,“公子不知厚土学院?”
“知,知,厚土学院嘛!”
感到自己犯了傻,慌忙搪塞之后,鹧鸪仔遁入神庭。
此时,枯木之下,少年白夜双臂抱头,平躺在地,仰面朝天,感受到身旁有人出现,装睡不及,被抓了个正着。
不用想,又是他,这一方废土,除了他,也没人会光顾。
并且,白夜看得出来,他也并非心甘情愿,摊得如此神庭,实属天谴。
呵,也不知他之前倒什么霉了?
那我呢?我上辈子又是倒什么霉了?
“何事?”
听到少年冷冷的声音,鹧鸪仔不免有些惊奇,这孩子竟然主动和自己搭话?
“熊孩儿,你知道厚土学院是什么吗?”
“嗯。”
“那个影子,要送咱们去厚土学院学习。”
“不!”少年立即纠正,斩钉截铁,“是送你去。”
“是送咱们去,这具身体是你白夜的。”
“小爷不稀罕,赏你了,小爷终日在这菩提神树下乘凉,乐得自在。”说罢,少年还装模作样地翘起二郎腿。
鹧鸪仔实在受气,忍不住出言相激:“熊孩儿,告诉我,你可是在逃避?”
“小爷我逃避?”少年孩性使然,果然一点就炸,“小爷我只是不屑狐假虎威,让小爷当懦夫,不如死亦何苦!”
鹧鸪仔被白夜唬得一愣一愣,心道:“你确实该学习”,嘴上却得哄着:“咱们不是当懦夫,学好了本事,把你那些文臣武将都给救出来,重建你的谪星国,这才是你作为皇子该做的。”
对这个想法,白夜嗤之以鼻,“小爷发现,你不仅懦弱,还异想天开。”
“那又如何,人如果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咸鱼?”
“我是指,尸体。”一经解释,这句话反而失去了它本来的韵味。
“小爷我天生就和尸体没有区别。”少年轻轻斜了鹧鸪仔一眼,冷笑出声,“现在,你也一样。”
缄默,身处这破败的神庭之中,鹧鸪仔唯有缄默,他透过白夜的眼神,触到了少年的心,那里是一汪死水,千石激不起一层浪。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的废柴,与那个因神庭细微变化就喜极而泣的少年白夜联系在一起,殊不知,少年之喜悦,本就喜悦得悲哀。
“熊孩儿,如果你告诉我,厚土学院究竟是什么,我就还你清闲,不再劳扰。”
“厚土学院是世上第二大派,仅次于我浩浩谪星的谪星剑派,历史比厚土国还久,是厚土国的立国根基。小爷知道的就这么多,滚吧。”语如连珠炮弹,说罢,白夜侧身入睡,表示再见不送。
凝视着眼前年幼又苍老的灵魂,鹧鸪仔深感同情,沉思片刻,对着其背影,幽幽诉说道:“无论我做什么,世人都会当是谪星国皇子白夜做的,这是我的命,更是你的命,你逃无可逃。希望你,快快长大。”
“呵。”白夜轻哼一声,道尽了轻蔑。
如此,鹧鸪仔无话可说,动身离开神庭,回到现实,接着做亡国皇子的恶梦。
在他身后,少年一语追来:“量力而行,休要飞蛾捕蝉。”
他笑笑,懒得再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