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美德与当代青年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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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仁”之概述

“仁”字是何时出现的?关于这个问题,学术界一直没有定论。在现存文献典籍中,“仁”字最早出于《尚书·金滕》,其中记载了一件事,周武王灭商后第二年生了重病,周公向周朝的先王们祷告,愿意让自己代替武王去死。周公的祷词中有这样一句话:“予仁若考,能多才多艺,能事鬼神。”这里的“仁”,是指顺从父亲。其后,《诗经》中也有两处出现了“仁”字,但是一部分学者认为这两处的“仁”和作为美德的“仁”似乎没有太多关联。到了春秋时期,“仁”字作为一种重要的美德,在《国语》与《左传》这两部重要典籍中得以广泛使用。春秋时期“仁”的观念成为孔子思想的根源所在,在前人的基础上,孔子将“仁”的观念首次系统化、哲学化,并将其发展为仁学。孔子的仁学思想为后世思想家所发扬光大,成为中国传统伦理思想史中最具光辉的内容。那么,应当如何理解“仁”呢?从总体上看,“仁”的内涵包括三种理解向度。

一 “仁”是一种美德

“仁”首先是作为一种美德而被儒家所提出。这个意义上的“仁”包括了两层内涵,其一,“仁”是协调人伦关系的一种美德。在这个意义上,儒家以“爱人”解答了“仁”的内涵,并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了“仁”德的价值。孔子以“仁”“智”“勇”作为君子立身处世最为重要的三种美德;孟子则从人性的角度,以“仁”“义”“礼”“智”作为人生而具有的四种基本美德;董仲舒在孟子的基础上提出了“五常”说(“仁”“义”“礼”“智”“信”),以此作为人的美德及治国之则。虽然儒家思想在不断地发展变化,但“仁”作为一种最为基本、最为重要的美德,意味始终未变。

其二,“仁”是最高的美德。“仁”不但是一种独立的美德,而且将诸多美德涵摄其中。在《国语》与《左传》中,“仁”德的独特地位便已见端倪。《国语·晋语九》记载了一件事,其大意如下:晋国的智宣子要立儿子智瑶为后,族人智果不赞成,认为智瑶比别人贤能的地方有五处:留有美髯,身材高大,是一贤;擅长射箭,驾车有力,是二贤;技能出众,才艺超群,是三贤;巧言善辩,文辞优美,是四贤;坚强果决,刚毅勇敢,是五贤。但是,他却有一点致命的短处:缺乏仁德。如果他运用这五种贤能去驾驭别人,而用不仁之心去力行,谁能受得了呢?如果立智瑶为后,智氏种族必遭灭门之灾。《左传》中记载了一件类似的事情,宋桓公生了病,太子兹父向桓公请求说:“庶兄目夷年长而且仁,应该立他为国君。”桓公于是立目夷为君,目夷却推辞说:“兹父是太子,本应继承王位,他能够把国家推让给别人,世上还有比这更大的仁吗?我不如他。”这两件事情说明,在春秋时期,相对于其他美德而言,“仁”是一种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立身之德。孔子在上述基础上,进一步将“仁”德作为最高的美德。《论语·阳货》记载,孔子的弟子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回答说,能够同时具备“恭、宽、信、敏、惠”五种美德的人才能够称为“仁”。这就是说,“仁”中包含了“恭、宽、信、敏、惠”。按照孔子的看法,“仁”中亦包含了“刚、毅、木、讷”及“勇”等美德。[2]“仁”之所以能够涵诸德,原因在于:根本的原则,涵蕴较小的原则;同例,最高的德,亦涵蕴较低的德。[3]

理解了“仁”的第二个层面的内涵,我们就可以明白为何孔子不轻易称赞别人为“仁”。《论语·公冶长》记载了一件事情,其大意如下:孟武伯列举了孔子三位出色的弟子,问孔子他们是否可以称为仁。孔子充分肯定了他们的才能,对子路的评价是:一个具有千辆兵车的国家,可以叫他做总管。对冉求的评价是:一千户人口的私邑可以让他当县长;百辆兵车的大夫封地,可以让他做总管。对公西华的评价是:穿上礼服,站在朝廷上,可以让他和宾客会谈。但是,孔子却对他们有一个统一的评价:“不知其仁也”。意思是,他们是否具备了仁德,我不知道。显然,孔子认为这三位弟子还没有具备仁德。

对于具备某种美德的人,孔子也不轻易称之为“仁”。《论语·公冶长》记载了孔子与子张之间的一段对话,其大意如下:子张问道,楚国著名的令尹子文几次出任令尹,没有喜色;几次被免职,没有怨恨的颜色。每次免职都把自己的政事告诉新令尹。这算不算“仁”呢?孔子说,可以算得尽忠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算得“仁”。子张又问,崔子杀掉齐国的国君,陈文子有架十辆车子的四十匹马,舍弃不要,离开齐国。到了另一个国家,说道,这里执政的人犹如我国的大夫崔子。又离开了。到了一国,又说,这里执政的人犹如我国的大夫崔子。于是又离开了。这个人算不算得“仁”呢?孔子说,可以算是“清”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算得“仁”。

在孔子看来,某种特殊才能或特殊品德(忠、清等)只是体现了“仁”的一个方面,而不能构成其全部内容。作为一种最高的美德,“仁”的实现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但是,只要我们对“仁”有向往、有追求,“仁”自然就会得以实现。

二 “仁”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

“仁”为什么是一种重要的美德?孔子的解答是:“仁者人也。”(《中庸》)孟子也给出了相同的答案:“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孟子·尽心下》)这就是说,“仁”存在于人与人的交往关系中,离开了交往群体,“仁”的价值便无法显现。同时,“仁”作为一种美德,是人所独有而其他生物所不具备的属性,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标志;如果抽掉了这个“仁”,人必将沦为没有灵魂的空虚的外壳。在上述意义中,“仁”喻示了一种古代东方式的人道主义,要求人们承认他人与自己是同类的人,以对待一个人所应有的尊重和礼节与之进行社会交往,在彼此之间建立一种亲密的关系。

孟子进一步揭示了“仁者人也”所隐喻的意思。他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孟子·离娄下》),所谓“几希”就是一点点的意思。那么,这一点点是什么呢?孟子在一段著名的话中回答了这个问题:“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孙丑上》)这就是说,如果缺乏“仁”“义”“礼”“智”四种美德,那么人就将不成其为人。因此,所谓的“几希”就是指上述四德。在“四德”中,“仁”具有根本性的意味,是其他三种美德的基础。朱熹提出了“仁包四德”的观点,[4]认为“仁”是一个生生之意。他以四时作喻,天地发生之初为春气,生发成熟为夏,收敛便为秋,消缩便为冬。第二年,又从春天开始四时的更替。因此,四时的变化都是从春天的生气而来。而“仁”就好比春天之生气,“义”“礼”“智”就好比其他三季,都由“仁”生发出来,都含有“仁”的生生之意。如果去掉了“仁”,就好比从四时中抽去了春天。没有了春天的生气,其他三季如何能够生发出来?[5]

儒家对“仁”之价值的阐述,具有重要的时代价值。孔子所处的时代是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的时期,在奴隶制昌盛的时期,人没有独立的人格与尊严,人的生存方式如郭沫若所言:“宇宙内的事情一切都是天帝作主,社会上的事情一切都是人王作主”。[6]最能够体现这一点的是当时盛行的以人殉葬的习俗,据《史记·秦本纪》记载,秦武公死时用活人殉葬,陪葬的有六十六人。秦缪公去世后,有一百七十七人陪葬,其中有大夫子车氏的三个儿子奄息、仲行、针虎,因为这三位良臣是百夫之中特立雄俊者,秦人非常哀痛,写了一首诗《黄鸟》悼念他们。其实不仅是秦国,当时诸侯国都有人殉的习俗。到了春秋末期,生产力渐渐提高,人的劳动价值逐渐受到重视,于是统治者便不用人来殉葬,而改用土俑和木俑。但是即便如此,孔子还是非常痛恨这一现象,他愤怒地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孟子·梁惠王上》)意思是,第一个制作木俑土俑来殉葬的人该会绝子绝孙吧。孔子非常重视人的价值,他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论语·先进》)他所提出的“仁者人也”的思想,不但使人的价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肯定,而且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一种充满温情的关系,使社会趋向稳定与和谐。孔子之后,人的存在价值继续为儒家所赞美,如《荀子·王制》中将人称为“最为天下贵也”,《礼记·礼运》中将人比喻为“五行之秀气”,等等。可以说,儒家的“仁”所宣扬的古代人道主义,对于缓解等级社会各阶层之间的矛盾关系具有重要的意义。

三 “仁”是存在与价值的统一

“仁”存在的合法性根据是什么?孟子认为“仁”“义”“礼”“智”并非从外部而获得,而是根植于人心、是人与生俱来的美德。这四种“我固有之”的美德与“天”之间有内在的联系,是一种“天爵”。这就将“仁”的合法性追溯到了“天”。到了宋儒那里,这条思路被进一步阐扬,张载、程颢、程颐等用形而上学的方法解释“仁”,直至朱熹最终完成了“仁”的形而上学论证,将“仁”的学说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

在朱熹的相关阐述中,以下两段话或可说明问题:

“天地之大德曰生”,人受天地之气而生,故此心必仁,仁则生矣。[7]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是得天地生物之心为心也。盖无天地生物之心,则没这身。才有这血气之身,便具天地生物之心矣。[8]

这就是说,“仁”是天地创生万物的那个心,也是人所以获得生命的根本。天地之心一定要实现为人的心,才能实现其目的性。这个生物之心落到人的身上,就成为人的恻隐之心,这个恻隐之心就是仁心。同时,天地创生万物不仅具有存在意义,而且具有价值意义。人承受天地万物之心的过程,同时也是承继天地之德的过程。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个问题,朱熹指出:“仁义礼智,便是元亨利贞。若春间不曾发生,得到夏无缘得长,秋冬亦无可收藏。”[9]“元”“亨”“利”“贞”中《周易·乾卦》所指天所具有的四种美德,其中,“元”为四德之首,决定并包含了其他三种美德。朱熹认为,天所具有的这四种美德流转到人的身上,转化为“仁”“义”“礼”“智”。其中,“元”对应于“仁”。因此,“仁”亦为四德之首,决定并包含了其他三种人之美德。也就是说,“仁”既是天地之心,也是天地之元德;“仁”既是人的心,也是心之德。因此,“仁”的合法性依据在于天,是人心与宇宙的统一,是存在与价值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