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学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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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

世言先生不教人讀書者,妄也。先生深於經,熟於史,沉浸於唐及北宋大家之文。讀其雜著、講義、程文,經史貫穿。讀其書、序、論、記、銘、誄諸篇,精於文律者,未能或之先也,非讀書何以致是。朱子謂子静若不讀書,安能作衆人之師?先生亦自謂某何嘗不教人讀書,但比他人讀來差别耳。昔大程子責謝上蔡讀史爲玩物喪志,及自己讀史,又逐行看過,一字不差。先生之意,正猶是也。今録其教人讀書之法,爲學者退息之居學焉。

先生作《學古入官議事以制政乃不迷》程文云:『天下有不易之理,是理有不窮之變。誠得其理,則變之不窮者,皆理之不易者也。理之所在,固不外乎人也。而人之生,亦豈能遽明此理而盡之哉?開闢以來,聖神代作,君臣之相與倡和彌縫,前後之相與緝理賡四五續,其規恢締建之廣大深密,咨詢計慮之委曲詳備,證驗之著,有足以析四六疑,更嘗之多,有足以破陋,被之載籍,著爲典訓,則古制之所以存於後世者,豈徒爲故實文具而已哉?以不易之理,禦不窮之變,於是乎在矣。學之以入官,操之以議事,政之不迷,固其所也。』

先生答邵中孚書云:『大抵讀書,訓詁既通之後,但平心讀之,不必強加揣量,則無非浸灌、培益、鞭策、磨勵之功。即四七有未通曉處,姑缺之無害。且以其明白昭晰者日加涵泳,則自然日充日明,後日本原深厚,則向來未曉者將亦有煥然冰釋者矣。《告子》一篇,自「牛山之木嘗美矣」以下,可常讀之,其浸灌、培植之益,當日深日固也。其卷首與告子論性處,却不必深考,恐其力量未到,則反惑亂精神,後日不患不通解也。此最是讀書良法,其他非相見莫能盡。《尚書》:《皋陶》、《益稷》、《大禹謨》、《太甲》、《說命》、《旅獒》、《洪範》、《無逸》等篇,可常讀之,其餘少緩。何時得相見,諸當面盡未聞,千萬勉旃,以卒賢業。』

先生與朱濟道書云:『某嘗令後生讀書時,且精讀文義分明事節易曉者,優游諷詠,使之浹洽,與日用相協,非但空言虚說,則向來疑惑處,自當渙然冰釋矣。縱有未解,固當候之,不可強探力索,久當自通。所通必真實,與私識揣度者天淵不足喻其遠也。不在多言,勉旃是望!』

先生有《策問》論讀書云:『古者八歲入小學,十五四八入大學。小學教之射、御、書、數,大學之道,則歸乎明明德於天下者。今教童稚,不過使之習字畫讀書,稍長,則教之屬文。讀書則自《孝經》、《論語》以及六經、子、史,屬文則自詩、對至於所謂經義、詞賦、論策者,不識能有古者小學、大學之遺意乎?若曰今之教人者不必如古,惟使之能爲文,應有司程度,可以取科第而已,則竊有疑焉。幼所誦書,長必知其意義,及其作文,則所謂題目者,又皆出於古書,則必能言其義,而後文可成也。如《孝經》首章所謂「立身行道」;《論語》首章言「學而時習之」;《孟子》首章言「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不知果何如而立身?何如而行道?所學所習果何道何業?利與仁義何如而辨?若此等類,今之爲文者果有不必知之者乎?若曰今之教人者與古大異。言之於口,筆之於紙,施之於場屋者,不必有其實,巧與勤者斯可矣。然亦不廢仁義忠信之道,兩者並行不相悖。不識有是理乎?夫仁義忠信之道,古人汲汲學之,猶懼有間四九。今悉力從事者,初不在是,而曰自能不廢,則是今人才質過古人遠矣。不然,則是父詔五〇其子,兄語其弟,友朋之羣居相與從事者,皆爲欺爲僞,相驅入於罟擭陷穽也,而可安乎?諸君幸詳考備究而精言之,當得其實而後可。』

先生嘗謂李伯敏云:『某舊日伊洛文字不曾看,近日方看,見其間多有不是。今人讀書,平易處不理會,有可以起人羡慕者,則著力研究。古先聖人,何嘗有起人羡慕者?只是此道不行,見有奇特處,便生羡慕。自周末文弊,便有此風。如唐虞之時,人人如此,又何羡慕?所以莊周云:「臧與穀共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曰博塞以遊;問穀奚事?曰:挾策讀書。其爲亡羊一也。」某讀書只看古註,聖人之言自明白。且如「弟子入則孝,出則弟」。是分明說與你入便孝,出便弟,何須得傳註。學者疲精神於此,是以擔子越重。到某這裏,只是與他減擔。只此便是格物。』伯敏云:『每讀書,始者心甚專,三五徧後,往往心不在此。知其如此,必欲使心在書上,則又别生一心。卒之方寸擾擾。』先生云:『此是聽某言不入,若聽得入,自無此患。某之言打做一處,吾友二三其心了。如今讀書,且平平讀,未曉處且放過,不必太滯。』

伯敏問作文法,先生云:『讀《漢》、《史》、韓、柳、歐、蘇、尹師魯、李淇水文不誤。後生惟讀書一路,所謂讀書,須當明物理,揣事情,論事勢。且如讀史,須看他所以成,所以敗,所以是,所以非處。優游涵泳,久自得力。若如此讀得三五卷,勝看三萬卷。』

詹阜民録先生語云:『孔門弟子,如子夏、子游、宰我、子貢,雖不遇聖人,亦足號名學者,爲萬世師。然卒得聖人之傳者,柴之愚,參之魯。蓋病後世學者溺於文義,知見繳繞,蔽惑愈甚,不可入道耳。』阜民既還邸,遂盡屏諸書。及後來疑其不可,又問。先生曰:『某何嘗不教人讀書,不知此後煞有事在五一。』

先生又曰:『讀書不必窮索,平易讀之,識其可識者,久將自明,毋耻不知。子亦見今之讀書談經者乎?歷敘數十家之旨而以己見終之。開闢反復,自謂究竟精微,然試探其實,固未之得也,則何益哉?』

周廉夫録先生語云:『後生看經書,須着看注疏及先儒解釋,不然,執己見議論,恐入自是之域,便輕視古人。至漢唐間名臣議論,反之吾心,有甚悖道五二,亦須自家有「證諸庶民而不謬」底道理,然後别白言之。』

又云:『讀書之法,須是平平淡淡去看,子五三細玩味,不可草草。所謂優而柔之,厭而飫之,自然有渙然冰釋,怡然理順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