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城抗战纪实

王绍武

一、战前情况

抗日战争开始时，我在第三十二军第一四一师补充第二团第五连任排长。一九三七年十月正定战役，我负伤住湖北鄂城后方医院。一九三八年春，伤愈归队，到第七二三团工作。团长王启明是中共地下党员，他以积极工作、英勇作战的精神教育训练部队。一九三八年夏，部队由河南调赣北一带作战。九月下旬，我奉命到长沙去接领原连长尹文宗弃逃留下的在长沙留守处担任警卫任务的第六连。散兵经过清理收容，补充连内兵员，还多余十数名，一并带回南昌部队，这已是十一月初。此时，全团刚从德安、马回岭大战后撤下来整补，各连队人员装备损失非常严重，全团的官兵不到四百人，虽经补充新兵，仍缺员很多。只有我们第六连人械齐全，已训练了一年，技术熟练，信心又高，士气旺盛。

我团在德安万家岭战役中，英勇奋战，在装备劣势的状况下积极防守，给敌以数倍于我的伤亡和损失，完成任务后撤下来，驻于南昌东南数华里的史家附近，展开新的备战练兵热潮。在团领导的直接关怀下，无论在队伍的物资生活、体质锻炼、战斗知识和刺杀、投弹、爆破、射击技能等战斗课目训练上，或是在思想政治教育上，我都深感收获不少。在与民众打成一片上，全连官兵受到了教育。在紧张愉快的训练生活中，丰富多彩的文娱活动，有节目演出、贴办墙报，尤以演唱充满生机的抗战救亡歌曲最为令人兴奋：《流亡三部曲》、《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大刀进行曲》、《黄河大合唱》、《游击队之歌》、《太行山上》、《慰劳前方将士歌》……齐唱、合唱、轮唱，嘹亮的歌声响彻每个角落，它鼓舞着每个战士的斗志，也深深激励着驻地远近老表乡亲们的爱国拥军热情。全连上下，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时值一九三九年三月，日军又纠集优势兵力，沿南浔线即今向（塘）九（江）铁路、赣江鄱阳湖水系南下，进逼素称“小南昌”的吴城镇，进而企图攻取南昌。我军奉命北上。

二、战斗经过

一九三九年三月中旬，我连随团开赴修河涂家埠、吴城地区，迎战日军。三月二十一日，我团奉命驰援防守吴城的第七二一团作战。因地域狭长，兵力展不开，只将我第二营配属第七二一团张团长尊光指挥，我第六连配属给张团第三营营长宋福庭指挥。中午时分报到后，随宋福庭营长侦察地形，明确了防守地域与反击任务。号称“小南昌”的吴城镇，楼阁店铺，银号庭堂，颇具规模，由于日军连日来炮击、轰炸及数日激战，大都坍塌倒闭，破屋残垣，居民逃亡一空，已是一片废墟瓦砾。我连受命为右翼第一线连，连之右翼以赣江及张团二营为依托，左与宋营为友邻，连之反击正面为镇内望湖亭以东之敌（含望湖亭）。我连由右向左，第一、二排为第一线，第三排位于右后方，为连预备队。这天，细雨连绵，在宋营长统一指挥下，经过数小时反攻激战，于黄昏前敌乘舰逃去。我即连夜构筑掩体工事，利用残余建筑，沟通联络，组织火力配系，挖掘防空设施，迎歼翌日来犯之敌。

二十二日，天已拂晓，初听一排右前方传来“嗒！嗒！……”的响声，接连听到“啪！啪！”的枪声。一排长马树云派人来报告，我随即到一排阵地前沿观察，判定是日军汽艇的侦察试探活动，估计天明后将有一场恶战。随即通知第一、二排，对水上来犯之敌，非至我方河滩岸百米多时，才能开始射击，将敌消灭于下水登岸混乱之中；第三排除严密警戒右侧背外，绝对隐蔽，并做好随时投入战斗之准备。同时，将敌汽艇侦察活动，报告营部。

约七点多，敌炮兵开始射击，飞机亦轮番出动，进行轰炸、扫射。各排除警戒监视哨及对低空敌机射击外，尽行掩蔽。此时左右两翼友军阵地亦陆续传来战斗轰鸣。敌人的炮火由前沿延伸至纵深，空军则低空轰炸、俯冲扫射。我一排正面位当交通要冲之一，为敌向我进攻之重点，狂轰滥炸一个多小时，随我之小号兵马瑞俊左臂已负轻伤。据三排长李雅申报告：掩蔽部炸塌，被埋数人已救出；在另一屋顶，击毙以白布与敌机联络的汉奸一名。

约八时许，在右前方有敌人汽艇数艘，向我一排正面疾驶而来，其先头部队刚要靠岸登陆，一排各火力点猛烈开火，二排右翼的火力点亦向该敌侧射，构成交叉火网，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敌人汽艇上的机枪开始向我还击，但只听嗒嗒数响，猝然哑而无声，同时有数名鬼子栽倒在水滩上，敌艇忙将尸首拖起，迅即遁去。片刻后，敌人约十数艘小舰艇，在对岸敌人火力掩护下，陆续急骤驶来，对我压制射击甚烈。第一排二班副班长郭新和机枪手王阿毛同时受伤。第二排张排长报告：与左翼友军联络困难，我当面之敌，虽伤亡惨重，仍终于突入一排前沿。

九时许，第一排前沿侵入之敌，与我已形成复杂混乱的巷战局面。敌人炮空轰击已延伸至纵深。战斗经过瞬间的沉寂，即开始为逐巷逐屋的拉锯战。约十时许，第一排正面之敌，在刚侵占的十字街口，横排一列火力点，轻机枪五六挺，各侧插有红膏药旗一面并堆放弹药等物，看来是防我逆袭，同时组织火力掩护向我继续冲锋。我即告马树云排长：趁敌人立脚未稳，我应主动出击。他很理解我的意思，随即说：“连长，我们先冲鬼子一下，怎样？”我说：“就是这样。”第一排组织反冲锋，把刺刀上好，压好顶膛弹，每人把手榴弹拉索勾妥，自动火力做好掩护准备，在瞬间的寂静后，一声哨响，群弹投飞，轰鸣炸裂，尘烟弥漫，反冲锋的勇士，连同杀声，端上枪飞跃上去。这出其不意的袭击，使鬼子拖枪撒腿逃命。我第一排夺回了十字街口，搜获了敌人丢下的弹药和三副机枪脚架，以及数面红膏药旗，而我却无一伤亡。

这时营部传令兵急促地喘着气，突然跑来说：“连长，营长让我送来此条，亲交连长。我是顺着你连时起时灭的枪声才找来的。”我看了条子上写道：“王连长，战况显然激烈，望坚持战斗，加强联系，随时报告战况。”我看后，立即书面表态：“营长，在这为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决斗中，个人的安危，早已置之度外。请放心。”我另派一通讯兵，同营部传令兵共同向营指挥所取得联络，并报告我连当面战况。此时已十二点。

这时的战斗重点，仍在第一排正面，已形成一墙一室的争夺战，没有明显的战线。敌我难分，敌人的炮空优势丧失了威力，除向纵深外，再不敢轰炸与扫射。因而我连的战斗情绪更为高涨。南方建筑顶部大都单薄，手榴弹投到屋顶，即可杀伤室内，且该建筑不少是门窗向着敌方，敌人易进难出，深受我手榴弹的杀伤威胁。在拉锯战斗中，常是三五各自为战，冲过来，杀过去，一阵激烈的爆炸、射击、冲杀声，一阵又沉寂。第二排正面通路不便，敌人进展艰难，左翼的班亦未受到袭击威胁。第三排仍坚持对低空敌机之射击并监视右侧敌情。

下午一时四十分，派去营部联络的通讯兵未见回来，我再派刘江海速向营部联络报告。至三时许，通信兵始来报告说：营长详细询问了我连战斗情形、伤亡多少、现有人数，指示自身进行反击，加强工事，准备更残酷的战斗。此刻已是夕阳西斜。

这时的战斗情况是：敌我犬牙交错，敌失去炮空优势之利，在与我反复争夺格斗，进展艰难，士气明显不如我军旺盛。我正于夜间稍事休整，准备在二十三日一时，反击夜袭，夺回被敌攻占的阵地时，接到宋营长命令，要我们自身掩护，撤出吴城，归还建制。于是在相互掩护之下，逐步撤出镇区战斗。

是役，目击毙伤敌三十余人，缴获战利品有弹药、机枪脚架等。我连伤四人，牺牲二人，共六名。宋福庭营长嘉奖我连打得好，胜利圆满完成了作战任务。张尊光团长书面表扬，并发给全连奖金数百元。回团后，在全团大会上，受到团长王启明的表扬。他说：六连不只平时训练好，更在战场上打了硬仗。这充分体现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