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峰上的战斗

尤汉辉

一九四四年九月二十七日，日军从连江镇海登陆，占领连江县城后，主力由潘渡趋大小北岭，从北面进犯福州。二十八日下年，福州市内响起警报（这是日军来犯的信号），一听到警报，第八十师第二三八团第二营（驻在中山路）营长许祖义立即命令全营整装待命。三时左右，第二营奉命开进于山阵地后，即派员向远前方搜索，未发现敌情。入夜，全营枕戈待旦，于山周围静寂如常，只从北面不时传来隆隆炮声。

三十日凌晨三时许，第二营奉命撤出于山到大北岭支援第二三九团，队伍行至大北岭下的斗顶村时天已微亮。因昨夜岭上枪炮声激烈，村民不敢入睡，一俟天亮都到村口路边探听消息，一见走在队伍前面的许营长（我营曾在该村驻防数月，村民多认得许营长），便高声问：“许营长，情况怎样了？”许营长指着前面的山峰用不纯正的福州话（许营长是厦门人）说：“日本仔就在山上，我们打日本仔去！”有的村民还关切地问我们吃过早饭没有，说“要吃饱才有力去打仗”。队伍停留了数分钟，告别了村民后又继续前进。不久，队伍就登上了大北岭群峰中最高的莲花峰，战场呈现在眼前：右侧约一千米处的贡院顶及其四周的高地都插上了日本旗，虽然插旗的地方不一定有人，但贡院顶被敌所占对我未来之行动是个极大的障碍。莲花峰前面是一个由贡院顶的斜坡与莲花峰的斜坡构成的起伏不平的谷地，谷地前端是宦溪村，距离我营到达地约八百米，村左侧有一小片稻田。谷地间隐约有我军活动，那是张稚生营长指挥的第二三九团第一营。莲花峰左侧远处是第二三九团其他部队的阵地。战场沉寂，偶有零星枪声。观察了战场，许营长即作部署：派第四连附营属重机枪连的一个排占领左侧约四百米处的突出地；第六连占领莲花峰一线；重机枪连（缺一排）和迫击炮排由营部集中使用，营指挥所就设在莲花峰。部署毕，许营长派我到前面和张营长联系，要我务必找到他，并设法拉一条电话线过来。我好容易才在一个掩蔽部里找到张营长的指挥所，将我营奉命来援及已作部署的情况向他报告，他也将昨日战况及现时的敌我形势告诉了我。原来张营昨夜在降虎村遭敌袭击，伤亡很大，张营长率部且战且退，到天亮时才在这里站住阵脚。现在右侧高地尽被敌占领，敌之前沿就在前面宦溪村一线，张营正利用这里的起伏地形与敌对峙。我将情况回报许营长后，他即命迫击炮排和重机枪连的两个排做好向宦溪射击的准备，如敌进攻张营即以猛烈火力支援；重机枪连的另一排侧防第四连阵地前沿；由第六连派一个班到指挥所右侧约一百米处的小高地警戒。部署就绪，就等敌人来犯。

上午敌无动静。下午，指挥所发现敌步兵正通过稻田向我阵地左前方移动，许营长立即命令重机枪猛射，又令迫击炮猛击宦溪村后敌之集结部队。在我猛烈火力打击下，下午敌再无行动。黄昏时，敌大炮突向我指挥所和第六连阵地轰击，落弹数十发，我军幸有事先构筑的工事掩护，伤亡不大。紧接着第四连阵地也落弹数十发，该连仅筑了临时掩体，伤亡较多；与此同时，张营阵地亦遭炮击。许营长深知敌黄昏炮击是其夜间进行攻击的先兆，遂令第四、六两连加强戒备，并命重机枪连和迫击炮排做好夜间支援射击的准备。不出所料，午夜刚过，张营阵地枪炮声大作，许营长急令迫击炮排与重机枪连向宦溪一线之敌猛射。不久，第四连阵地也响起枪声，我莲花峰主阵地立即给第四连以侧射支援。敌我猛烈互射，枪炮声震天，山谷欲裂。接着敌向张营发起冲锋，喊杀声、爆炸声、格斗声阵阵传来。随后，第四连阵地亦喊杀声大起，敌已冲入阵地，我官兵跃出阵地与敌格斗。许营长见第四连阵地危急，不顾危险，将身露出战壕，急步跑向靠近第四连阵地的一端，连声高呼：“四连兄弟，一定要守住阵地！”并命重机枪、迫击炮齐向第四连阵地前沿猛射，又令第六连密切注意前方张营阵地，以防敌得手后乘势夺取莲花峰。张营官兵虽个个奋勇与敌拼杀，但终因平时未习夜战，激战约一小时后，阵地陷入敌手，营长张稚生和连长何虹牺牲。不久，我营第四连阵地亦被敌攻占，连长下落不明。这场战斗至为惨烈，数年后，一位在省防疫站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一九四七年春，他与站里的同事春游时曾到莲花峰凭吊战场，无意中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二十多具军人骷髅，军服尚未尽腐，以此断为我军遗骸，当即挖坑掩埋，取一木板书“抗日战争无名英雄之墓”数字竖于坑上，并致敬礼。我详问友人附近地形，所告正是当年我营第四连阵地，埋在这里的就是该连战士，想必是战后清扫战场不善，致令忠骨暴露山野，良堪叹息。

张营和第四连失利后，仅有少数人退回莲花峰。占领张营阵地之敌稍事整顿后，果然乘胜来攻莲花峰。许营长率第六连和营部所有能拿武器的人奋力还击，敌终不得逞，退回原地。我再以迫击炮猛射，敌不敢蠢动，战场始沉寂下来。

天渐渐放明，只见莲花峰的左、前、右方都是日本旗。天一大亮，在一阵猛烈轰击之后，敌步兵即从原张营阵地向我营阵地扑来。我营上下都意识到，整个大北岭就剩下莲花峰一个阵地了，如果让其落入敌手，福州就将失去最后的一道屏障，决心不惜牺牲，坚守阵地。面对敌之疯狂进攻，我军居高临下猛烈射击，击退了正面进攻之敌，但右侧一百米处的小高地被敌占领，在那里警戒的一个班全部牺牲。小高地的失守对我威胁很大，许营长即令第六连派一个排夺回。但敌人在贡院顶机枪火力的掩护下顽强抗拒，我军虽数次与敌肉搏，仍未能得手，损失惨重，排长汤忠清负伤。此时全营只剩下五个不完整的步兵班，无力再去夺取这个小高地，就用两挺机枪对准小高地，敌人一露头就猛烈射击；又集中全营掷弹筒轰击躲在防线后的敌人，并向其发射枪榴弹，压住了小高地上的敌人，减轻了我主阵地所受的威胁。趁战局暂时和缓之机，许营长带着我和两名传令兵到前沿观察敌情。当我们到达前沿（即莲花峰北侧）时，突然一声枪响（系右前方高地敌狙击手射来），许营长应声蹲下，右胸手捂处血流如注。敌随即又以机枪射来，幸好我们已进入交通壕，未再有人受伤。在第六连战士的火力掩护下，我们把许营长扶回了指挥所，当即向团长罗达时报告。团长命令许营长退下火线，其职由副营长代理。许营长临走时再三嘱咐副营长务必坚守阵地至团长到来。

许营长走后，敌人向我阵地倾泻数十发炮弹，营部副官蔡奇勋负伤。不久，罗团长亲带一连步兵来援，在团长指挥下，又击退了敌人的一次进攻。此后，敌虽再次以猛烈炮火袭我阵地，但不见其步兵来犯。敌我双方就这样在沉寂中对峙着，直到午后，我莲花峰阵地仍岿然屹立。我军所以能在营长负伤退下、人员损失严重的情况下守住阵地，其原因是：敌步兵在我顽强抗击下已成强弩之末，在我援兵未到、形势最为危急之时，未能适时发起进攻，错过了战机；我团长及时带队驰援，并亲自指挥，既增强了兵力，又提高了士气，再一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敌经此一挫，就无力再战了。

十月三日下午三时左右，我营奉命撤离莲花峰向小北岭转移。罗团长命第六连连长赖治琦和我带领两个班掩护部队撤退，任务完成后赴新店与大队集结。我和赖连长认为右侧高地后面的敌人对我军撤退的威胁最大，就各带一个班轮番向敌佯攻，使敌不知我军有撤退意图。待部队全部撤下莲花峰，我和赖连长才交互掩护着往山下撤。撤到半山时，为敌发现被袭，第六连指导员和军需上士负伤（两人都是自愿留下担任掩护的）。撤到山下后，我们即急行追赶部队，因部队行动迅速，过了新店以后才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