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北岭战役

许祖义

一九四四年九月二十七日，日军第六十二混成旅团（旅团长长岭喜一）从连江登陆，向福州进犯。第六十二混成旅团是由五个独立步兵大队和炮兵大队组成的加强旅团，兵力远较我军的师为多（当时我第八十师约六千余人），火力也强得多。

日军登陆前，我军第七十军第八十师师长李良荣已获得情报，曾召集团级以上的军官开会，研究分析敌人的企图及其可能采用的作战方法，并探讨我军的对策。李认为敌军不可能沿闽江自南面进犯福州，必然从山路自北面进攻，我军可以利用山地来拖疲敌人，进而击败之。他决定由当时驻防在连江的第二四〇团（时团长已易刘化之）从连江西北面起，利用山地复杂地形有计划地逐次抵抗，边抵抗边向福州方向收缩，把敌军主力引到福州北面；由第二三八团伪作全力守备福州市区态势，待日军准备全力攻城时，即抽出主力转移到小北岭与决战部队会合，诱敌进攻小北岭，然后在小北岭与敌决战。具体部署是：第二三八团第一营在福州城北屏山一带作象征性守城，第二、三两营则分布市区以吸引敌人，待敌扑空后再诱其向小北岭进攻。第二三九团在原驻地小北岭准备决战（该团大部分是原装备团人员）。隶属的海军陆战队第二独立旅（仅第四团一个团）部署在鼓岭一线，沿江警戒，并适时参加决战。这一计划的主导思想是：敌强我弱，若消极守城，必致覆灭；若在连江堵敌与其硬碰，也会失败；只有使敌逐步消耗，劳其体力，损其锐气，甚至饿其肚肠，然后我以逸待劳，与其决战，才可操胜券。所以敌人登陆时，李并不紧张，他所顾虑的是各团能否按计划行事。

按作战计划，与日军接触时，第二四〇团是首当其冲的部队。该团是由预备第九师（师长胡琏）和独立第三十三旅（旅长沈发藻）各抽调一部分官兵合编而成的。这两个部队在抗战初、中期，都参加过战斗，官兵有战斗经验，有战斗力。可是他们也都和旧八十师一样存在旧军队的不良积习，必须加强纪律，使其战斗力得以发挥。李深知这一点，所以一闻敌人登陆，即刻赶赴连江前线，对该团进行督促和鼓励。李表示，只要他们利用连江至福州间的有利地形，以较少的损失，尽量消耗敌人的兵员并挫其锐气，减慢其进军速度，就算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战斗一开始，日军攻势凌厉，该团第三营营长作战不力，没有坚守到李指定的时间就私自离开阵地，致使全营因无人指挥而溃败，严重影响了整个作战计划的实施。李良荣闻讯大怒，立即令师参谋长杨绍任逮捕该营长，将其就地正法。经此伸张军纪，震动甚大，第二四〇团乃至全师官兵，个个振奋精神，勇敢杀敌。

二十九日，第二四〇团全线受敌猛攻。敌进攻快，火力猛，以致该团来不及作有计划的转移，就被逐次击破而垮了下来。但该团也杀伤了不少敌人，使敌不得不等待增援再继续作战。敌得援后，连夜向降虎、梅洋等地进攻。由于第二四〇团过早失利，预定计划未能实现，战场主动权被敌人掌握。对此，李良荣并不慌乱，他仔细分析敌情，判断敌之主攻方向是沿降虎、宦溪、莲花峰一线进攻福州市区，于是立即改变计划，决定把敌人主力堵在大北岭，然后相机自小北岭出击，攻敌之右翼，并向其登陆点挺进，以夺回主动权。这样，纵不能歼灭敌人，也可迫敌退下海去。他立即调第二三九团第一营和第二三八团第二营这两个精锐营去完成堵截任务；同时命第二三八团留第一营守屏山，其第三营和第二三九团第二、三营逐步向小北岭转移；命第二四〇团紧急收容整顿，迅速重组战斗力，以备参加决战。

近黄昏时，第二三九团第一营奉命自小北岭向降虎进发，到降虎时已经天黑，时敌人以连夜进攻，已先期到达。第一营先头连（第一连）一进入降虎，即遭敌猛烈袭击，我军当即还击，于是展开一场夜战。无如敌静我动，敌先我后，我军处于不利地位。这场夜战至为惨烈，第一连连长杨清波（厦门人，军校十六期）以下全部牺牲。排长李太和带领全排与敌展开白刃战，在战斗中身负重伤，肠子流出，血流如注，但仍与敌搏斗，最后抱住一个敌人从高地滚下路左深沟，壮烈捐躯。（李太和，福建诏安人，原当小学教员，激于民族义愤，投笔从戎，先在第十三补训处学兵队受训，后考入军校十七期步科。）第一连既已失利，天又昏黑，第一营营长张稚生只好率其他各连退守宦溪。由于第一连白天曾予敌以重创，敌当晚无力再向宦溪进攻。

第二三八团第二营三十日凌晨奉命自福州于山赶往大北岭支援笫二三九团第一营。天微明时，该营到达莲花峰下，随即自左侧攀登，占领了峰顶（海拔605.30米）。此时第二三九团第一营在莲花峰前数百公尺处、宦溪南面的起伏地带抗击敌人，右侧高地则被敌人占领，处于不利地位。两营营长取得联系后，第二营在第一营左侧后展开，以掩护第一营的左翼，第一营的右翼和前方则由第二营在莲花峰上以重机枪和迫击炮的火力控制，两营协同作战，合力阻击敌人。上午敌人待援没有进攻。下午援兵到达，即向第一营阵地进攻，但其进攻在第一营的还击和莲花峰顶的猛烈火力压制下，未能得逞。敌军如此轮番攻击受挫，损失了不少兵力。他们发现莲花峰顶的火力是进攻的大障碍，立即调来大炮，在黄昏前猛轰莲花峰，想摧毁这个火力点，为进攻扫清道路。我军在防御工事的掩护下，虽受数十发炮弹的轰击，但损失甚为轻微，仍然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敌见白天攻击不能得手，且受了重大损失，又调来部队增援，准备夜间攻击。三十日午夜过后，敌向第一营发动攻击，冲入阵地。莲花峰的火力点虽然也以猛烈火力支援，但敌我混在一起，难于发挥作用；且我军缺乏夜战训练，经此一击，乱了阵势，激战近一小时，第一营阵地被敌人全部占领。营长张稚生和营属机一连（时每营有一重机关枪连）连长何虹在激战中牺牲（张稚生，福建惠安人，军校特训班二期，早年投军，作战勇敢，在大湖战役的逐屋战中，曾率领士兵冲进一座房子，被躲在门后的敌人用圆锹击中头部，额上留有弧形伤疤；何虹，惠安人，先在第十三补训处学兵队受训，后入军校十七期步科）。不久，另一部敌人也向第二营第四连的阵地（位在左翼）冲锋，第四连跃出阵地与敌肉搏，终因不谙夜战而失败，阵地被占领，连长下落不明。

敌军两处得手后，即合力向莲花峰攻击。此时莲花峰是堵截敌军的最后一道屏障了，守在这里的是第二营营部和步兵第六连（第五连留归团长指挥，不在阵前），及营属迫击炮排和机二连（其一个排配属第四连）。官兵唯有与阵地共存亡，别无其他选择，自营长许祖义以下都有此思想准备，他们抖擞精神，严阵以待。敌军在天亮前曾两度进攻莲花峰，都未能得逞。十月一日拂晓，敌炮兵再度猛轰莲花峰，随后步兵又由他们已占领阵地的左方与前方扑来，被我以猛烈火力击退。不久，一小股敌人冲上并占领了营指挥所右侧的小高地。小高地距指挥所不到一百米，对我威胁很大，经两度肉搏，我军才把敌赶下小高地。敌步兵屡攻不逞，又用炮猛轰，我军因有工事掩护，伤亡不多。上午十时左右，许营长在阵地前观察敌情，被敌狙击，子弹穿过右胸，血流如注，伤势严重。团长罗达时以电话命许营长退下火线，由副营长周孔昭代理指挥。不久，罗团长即和副团长骆维藩亲率第五连前来增援并亲自指挥作战。第二营得到支援，士气大振。不久，敌军又组织一次进攻，亦被击退。接着敌又两次炮击，但炮击后，敌步兵没有行动，中午过后，连炮击也停止了。相距只有百米的敌我对垒，一时沉寂了，设置在宦溪村后田地上的敌炮也不见了。

敌为使主攻部队迅速进展，三十日又派一支小部队进攻梅洋。一日晨，因其主攻部队在大北岭受阻，攻占梅洋之敌，又转而向大北岭方向攻击。

熬了几个不眠之夜的李良荣，此时不但不作失败之预想，反而认为有获胜的机会。交战数日，敌情已颇为明朗：敌之前锋已推进很远，而其他部队尚固守登陆点，未作相应的行动，显见其海上补充之不可恃，其攻取福州之决心似不太大，所以时时保留着一条退路。激战三昼夜，敌经七次增援才进至大北岭，其损伤疲惫已至相当程度，昨通夜鏖战未能取下莲花峰，今日如此沉寂，显因攻击受挫。我军尚有四个未投入战斗的完整营和海军陆战队一部，莲花峰上还有一个完整连和两个不完整连，第二四〇团也恢复了一些战斗力；集此力量，相当于两个团，在敌困顿之际，奋力一击，可望把敌赶下海去。分析了敌我态势后，李良荣拟下令海军陆战队放弃鼓岭阵地，自魁岐乘艇溯江撤至桐口，向小北岭集结；第二三八团第一、三两营也撤离福州市区，从新店向小北岭集结；待部队集结完毕，再以第二三九团自红庙出击，先夺敌炮兵，杀其威风，继向降虎、宦溪攻击，然后直迫敌之登陆点。于是李向驻在南平夏道的第七十军军长陈孔达请示，将敌人受挫情况和我军准备出击的意图向其报告，陈不同意。十月三日下午三时左右，陈孔达打来电话，说他秉承战区顾司令长官的意图，要李良荣撤离战场，退守小北岭、大湖一线。李大不以为然，和陈在电话里争执很久，最后李说：“我的部队还能打仗……”不待李说完，陈即回答说：你师战胜，固然很好；万一战败，不但你的师不复存在，闽北、闽西、江西，都会因你师的失败而受害不浅。你还是速即撤退为好。当时驻闽的正规军只有第八十师和第一〇七师（驻漳州），陈孔达尤倚重第八十师，如该师被击溃，敌人就可能直捣闽北，威胁驻在上饶的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于是李只得下令全师与敌脱离接触，转守小北岭。

此时，除莲花峰上的部队外，其余都已在小北岭附近集结了。莲花峰上的部队和敌相距近的只有数十米，远的也不超过二百米，本来是不容易撤离的；但撤离时敌人竟毫无察觉，只在我掩护部队撤到半山时，他们才发觉并进行袭击，我军仅第二营第六连指导员和军需上士两人受伤。撤离部队先到新店集合，然后成一路纵队向小北岭进发（新店群众都围来问讯，点心店还开门营业）。一路上没有受到敌人之袭击，足见敌人已疲惫不堪，一心只想进入福州图个吃饱睡足。敌军既未敢再向小北岭进攻，即下山进入福州，随便在街旁躺倒就睡，乱找吃的，狼狈不堪。

这一天，是一九四四年十月四日（农历八月十八）。三日晚，日本共同社随军记者自福州前线发出一条战地消息说：“皇军在福州以北九公里处，遇到渝（重庆）军的顽强抵抗。”后来，指挥此次战役的敌旅团长长岭喜一也承认：“你师如再支持一天，我军粮尽腹空，当会退下海去。”

我军退守小北岭后仍与敌保持接触，不时派出小部队袭击敌外围据点。一次攻占五凤山，全歼守敌，并乘胜攻到福州北门兜；一次绕山路袭击闽江下游的闽安镇，毙敌一中级指挥官；还数次袭击出城抢掠的敌人，使敌人不敢越出福州西、东、北郊五里之外。敌为保全自己，曾派出一个大队从马坑、叶洋自右侧攻击小北岭，企图拔除我军前哨阵地，我军以地形熟悉，杀伤其百余人，始仓皇逃去。敌大队长羞恐交加，在小北岭下自杀。此后两军互相袭击，一直对峙到日军撤出福州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