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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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美色不应流亡到民间

1

每个人的生命中,一定会深刻记忆两类人:一类是建设你的人,另一类是摧毁你的人。而建设者与摧毁者,往往又奇妙地统一于一人,此时此地,他(她)成就了你,彼时彼地,他(她)又摧毁了你。成就与毁灭都极具爆发力,因为他(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的欲望、软弱及恐惧!

陈逸山——尤嘉霓生命中的建设者、毁灭者。

尤嘉霓对陈逸山的情感源自对光的向往,女人喜欢光、温暖、力量。当陈逸山站在人群前方,她被他的声音所吸引,越过密密匝匝人群传来的声音,醇厚、和暖,扩散着、铺展着、卷挟着,彻底吸附了她体内一丝丝的渴盼、热情及脆弱。那一刻,她看到他身后的光芒,在明亮的大礼堂,如此强烈、炽热、有力量地,灼痛她的双眼。她眯起眼,在光晕里荡来荡去,一晃就是三年!

闪亮、炽热,永远不会出现在平庸生活里的词汇。

尤嘉霓对平庸生活有着与生俱来的厌恶。平庸生活是生活里细琐微小的声响汇聚,是母亲阔扁的叫喊声,姐姐响亮的鼾声,父亲啪嗒的拖鞋声,它们充斥每个罅隙处,毫无意义,日复一日地存在着。

每天一大早,尤嘉霓就被姐姐猛力的关门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走进厕所,卫生纸被母亲小心地裁成规整的小块,马桶的冲水系统永远处于罢工状态,她捏紧鼻子,用洗菜蓄留的水冲厕所,不耐烦地嚷道,爸,什么时候换个新马桶?父亲总是好脾气地笑着,问问你妈。他早年是机修工,自工伤内退后,已失去家庭话语权。洗脸、刷牙,窄长的镜面沾有牙膏印,尤嘉霓狠命地擦掉,幽黑的水杏眼似夜猫闪着精灵的光。她是他们中的一员吗?她和家庭的其他三个成员毫无相似之处,她莫名其妙地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尤嘉霓试图从祖上找点贵族血统,至少她该是个家道中落的小姐的后代,然而,翻遍家谱什么迹象都没有。手顺着光滑的小腿抚摸,如此纤细的脚踝,纤细得连她自己都怜惜。母亲又扯开嗓子叫她,尤嘉霓回转头,高喊道:总有一天,我会远走高飞的!

渴望远走高飞的尤嘉霓执意读旅游专科,尽管母亲希望她学财务,可她厌恶财务,那是无生机的机械的工作,而导游则是向外的,动态的,有野风无拘地吹。

专科毕业后,尤嘉霓做导游不过一年,初始的新鲜感已被烈日、颠簸、嘶喊声所掠夺。当她举旗站在泰山顶上,回望一群头发花白的游客蹒跚而行,不,更像永无止境地蠕动时,尤嘉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耐心已达极限。烈日溶溶,肌肤奶油般融化,纤细小腿爬上蚯蚓般可怕的青筋,柔糯的声音在嘶喊间,走了音,破了调,难道,这就是我要的生活?

我要的生活?

这是一种主导意识很强的想法。难道生活一定要按照既定的程序续演?难道自我意识无法改变生活本来呈现的模样?我要的生活,就应该被我的思想和行为所掌控、牵引,不可遏止地奔向自我认为理想的生活图景。

尤嘉霓朦朦胧胧地期盼过另一种生活,她在书店翻阅杰奎琳·肯尼迪的传记时,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就是高尚生活,高尚生活有两个层面的理解,精神的高尚生活,物质的高尚生活。精神的高尚生活对尤嘉霓过于缥缈、遥远,而物质的高尚生活则是如此诱人。于是,高尚生活成了她的口头禅,衣食住行必须贴上这四个字才能体现其品位。倘若被人问及为何说高尚生活,而非时尚生活时,她轻藐一笑:“时尚生活只要有钱即可享受,高尚生活唯有进入一种社会阶层才能享受,这有本质的差别。”内心小小的奇异火苗啵啵燃烧着,她越发觉得自己非同凡响。

然而,生活依然无情无绪地按照既定的程序续演。有一次,家里的水管炸裂,水四处漫流,父亲艰难地搬移家具,母亲和姐姐手忙脚乱地用脸盆舀水,泼到门外。水管的破裂,浸泡在水里的家具,一个破坏的画面,家人在破坏的场景下不知所措。然而,尤嘉霓却无比兴奋,她认为破坏比平庸更有趣,因为破坏本身就带来变数。

变数,多么有趣的词汇,不可捉摸,变幻莫测。尤嘉霓喜欢生活的变数,变数与恒定相对立,打碎恒定的存在。有变数才有奇迹,奇迹因变数而生。变数在某种情况下也是加速器,加快事物发展的进程,缩短A—B的直线距离。

尤嘉霓很快辞职,她在外企做过几个月的文秘,意识到自己的弹性思维根本无法适应刻板的工作。她曾任某剧组剧务,串演过几个小角色,后又在某地产公司从事楼盘销售。某天,她无意间瞥见垫在盒饭下面油渍斑斑的报纸,一则新办报纸的招聘广告,攫住她的视线,她决定一试……

尤嘉霓是最后一个面试者。此时考官们已疲乏地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整理面试资料,当她一袭紫色职业装出现在考官面前时,他们好似在昏倦的夏日午后,吮吸一杯酸梅汁般神清气爽。尤嘉霓面容姣好,嗓音甜糯,对答张弛有度。当有人质疑尤嘉霓是否能吃苦耐劳,她侃侃而谈,她读旅游专科时已出来打零工,做过二八一十六个工种,啤酒促销员、酒店公关、电台主持,甚至还当了几周的派单员。当九十九个人都拒绝接手中的传单,只要坚持下来,最终,第一百个人肯定会接过你的传单。这是一种心力的训练,训练自己被人拒绝被人翻白眼,也能坚定不移地完成任务。考官们露出会心的微笑。这段高中同学的经历此刻被她巧妙地嫁接,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尤嘉霓顺利进入《新都报》报社广告部,集训后的一周,她被总编陈逸山点名,陪同他去苏南某大型企业商谈广告,同行的还有新闻部的辛悦——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

2

那次的苏南之行——烁烁的烛光,迷蒙的芳香,水晶般流转的葡萄酒,尤嘉霓的手指无意中,被捏了一下,不同寻常的浪漫印记——微妙的示意。

陈逸山俯下身,微漾的酒气,等我。等我?尤嘉霓浑身酥软,她不确定是否听清楚了,也不确定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她有些恍惚,面颊漾起醉人的酡红,眼神迷离,半个身子软洋洋地靠过去——

多年后,尤嘉霓问陈逸山,那晚为何不让她直接进他的房间?陈逸山说,还太早,你不觉得树丛里的游戏很有趣吗?

树丛里的游戏?

尤嘉霓匆匆走出宾馆,树叶的黑色轮廓闪着微光,高跟鞋踩在碎石子铺就的小径上,一扭一扭,她穿越低矮的冬青树,丝质衣裙被尖锐的针刺刮了一下,她多少有点心疼,借着昏暗光线试图寻找丝质衣裙的破绽。突然,尤嘉霓的臀被轻轻一碰,她下意识地呀了一声。

干吗?陈逸山的声音。

裙子被刮了一下。

让我看看——陈逸山顺势撩起,手快活地摩挲着她滚圆的臀部。在暗夜躲躲藏藏的追逐中,这滚圆的臀部有了超乎寻常的诱惑。

这里?

不,是那里——

尤嘉霓笑起来,尖脆清亮。“嘘,小声点,别让人听到。”“啊呀,不好意思。”小女孩的娇态撩拨得陈逸山通身痒痒,他捉住尤嘉霓的手,低声道:“到我房里来!我先进去,10分钟后你再进去。”陈逸山蹩进更暗的阴影处。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陈逸山的房间,窗帘哗地被拉上,一线光,微弱地射进。

这是个暗室。

一中年男子和一年轻女子共处一幽闭暗室,两人手牵手,摸索着上床,潮暖的空气弥散着酒味、香水味、陌生肌体的气息。

怎么不开灯?我看不见你。尤嘉霓的声音。

我就在这里,你可以用手摸……陈逸山的声音。

摸的乐趣在于有想象的空间,黑暗屏蔽现实的一切,却赋予想象的无限充盈。所有白日里被掩饰的,藏匿于旮旯角落里的欲念,肮脏的淫秽的,都热嘈嘈地汩冒出,涌流进暗室。他们在摸的游戏里,探索对方,想象中的对方。

什么也看不分明,轮廓是模糊的,此刻,声响,扮演了主角。哪怕是柔软丝裙滑落的沙沙声,金属扣绊轻微的噶哒声,都在暗室里如此清脆地,弹过耳畔。

借着一线微弱的光,隐约看见陈逸山的手正在剥落尤嘉霓的衣裙,渐次的剥落,衣裙从肩、胸、腿,滑下。尤嘉霓因黑暗有了放纵的肆意,肢体灵活、娴熟地配合。诱惑的裙边漫不经心,似有若无地撩拨,意识开始迷醉,小小的熏迷。

观者屏神凝息期待高潮的来临……突然,暗室里蠕动的身影停滞了,些微的停顿,烟火点上,火光一跳一跳,灼亮一男一女虚浮的裸体。

暗室里发生了什么?

事隔多年,尤嘉霓依然不愿回忆那次性爱,在文学作品或影视剧中,偷情的男女主人公欢愉畅游,他们面色潮红,双眼润泽,汗水顺着裸露的肌体晶莹流淌。然而,尤嘉霓却经历一次尴尬的性爱。自然、流畅的性爱过程,在某一刻,停滞!停滞的声音,粗砾、生硬,将尤嘉霓猛地推到沮丧的边缘——她被拒绝,在一个尴尬的瞬间。

陈逸山并未进入,而是——在即将进入的瞬间,戛然而止!

他宁愿这黏稠的液体渗流进他冰冷技巧的手中,也不愿流淌进他所不熟悉的陌生甬道。那个甬道黑暗而幽秘,是被施了魔咒的喧腾森林,抑或是飘散异香的迷幻陷阱?

意识兴奋地脱了弦,在最后时刻,滑落到——性的安全岛屿,平稳降落。

尤嘉霓茫然顾盼,不知所措。窗外一线光射进,如一柄剑,冷幽幽地横亘其间。你觉得我不够好?可自尊逼回了这句话,尤嘉霓赌气般背过身,旋即又转回,她跟他尚不熟悉,毕竟,他是领导,她不得任性,哪怕是裸体相对。然而,他们还是有了开始。他们的气息,混融,随烟雾,袅袅升起。他的手指,流溢着酒的微醉,自她清新的裸体,滑过——肌肤有了记忆。

尤嘉霓率先捏住陈逸山的手,微微粘潮、咸腥,她突然有点嫉妒这只手,它攒住本该进入她甬道的激情的奔流,她用力一捏,陈逸山似毫无察觉。

这超乎臆想之外,有N个理由解释性爱的戛然而止:他不清楚她的底细,对她不信任;他们没有任何防御措施,他不希望造成某种意外;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有性功能障碍……

在尤嘉霓丰茂的两性世界里,她捕猎了无数的猎物,这确属一个意外。难道他的意志力,屏蔽了她的吸引力闪耀的光芒?

一切都令人匪夷所思!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结局总在预料之外扭曲,剧情从来就不被掌控。渗流在掌间的液体,扭曲了剧情,朝着不可知的甬道,奔流。

3

从陈逸山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相隔不过几步。可是,尤嘉霓似经历夜与昼的断裂。已至深夜,一位年轻女子,两颊绯红,胸罩带子漫不经心地滑脱,丝质衣裙发出的摩挲声,疲倦而细碎。整个身体荡溢出宿夜的气息,潮暖、咸腥。

一场狂欢终于结束,可高潮在即将来临之时,突然哑了声、消了影,毫无预兆地提前隐遁。高潮永远是这样令人怅然若失吗?

她蹑着脚尖,摸着墙壁,悄无声息地前行。酒店的摄像头正窥视着这个夜归的女子,她是谁?夜店女?抑或是刚刚从男人床上溜下来的偷情女?

尤嘉霓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眠。这一刻,窥探的眼睛依然凝视着她:发丝飘落、妆容残损,床单滑落在地。在黑得发蓝的夜色中,这样的凝视,如X光线,照彻她的肌肤、皮肉及内核。

一个年轻女子,迫不及待地跳到陌生男人的床上,一个比她年长十九岁已婚男人的床上。他们相识不过两个月,彼此交谈不超过两小时,一场旅程,浓缩从心悸、憧憬、浮想联翩至狂热、迷醉的全部过程,陌生的身体散发出雌雄激素的气息,纠结着,开始了一段故事。

他们是“一夜情”吗?

或许,陈逸山正沉浸于一夜情“游移的悦”中。一个女孩,在某一刻,撩动他的心弦,她芬芳而迷人,她裸露的雪肌让他有触摸的欲望,她灵活的曲线令他有拥揽的激情,仅此而已,这一点诱惑就滚落在树叶上,如晶莹的露珠,一旦晨光灿烂,即可消泯。

而尤嘉霓却要将漂浮在大海上的小船拉回岸边,拴在木桩上。我投入我的身体,并不是为了去感受与你身体交融的快感。而是,从一开始,我就处心积虑地期盼你的关注,我在牵挂你,早在你牵挂我之前。我点燃诱惑的火苗,激情如风,不断煽动着火苗。你触摸了我的肌肤,进入了我的身体,而我也热切地渴求你的回报——等量的回报!

4

等量的回报?

究竟从何时起,尤嘉霓习惯性地将肉体纳入计算程序?

没有无缘无故的行为,哪怕一句话、一个姿势,我们都可以在其他场景或人物身上发现相似之处:某一处的触动,某一处的感应,某一处的隐喻,通过漫长的钙化凝固——潜意识的滴落。

尤嘉霓的身体经历过一小段禁锢的时期,裹缚住,不得外泄。那是上世纪80年代,她读小学,上初中的姐姐因胸围发育过于成熟,成为全班同学的嘲弄对象,男孩子们叫嚷着,看啊,生过小孩的大奶婆,生过小孩的大奶婆!

她的姐姐大哭后,母亲给她戴上胸罩,戴上母亲自己的胸罩,没有蕾丝,没有花边,甚而没有色彩,只是两片平凡的白布,被两根细带,无诱惑无激情地悬系着。

这自然不能箍住膨隆的乳房,最终,姐姐用白布条缠裹住胸部,整整一个夏天,密密麻麻地长满湿疹。

在尤嘉霓幼小的心灵,所有的声音都在提醒你:箍紧你的性别曲线!

此刻,身体如惊恐的小鸟藏匿进宽大而灰色的衣服里,是怯懦、紧张的,甚至是故意被忽略的,是消隐于身份、年龄、性别之中,是该用橡皮擦擦去凹凸的曲线,唯留空荡荡的面孔。

90年代,尤嘉霓读旅游专科,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故事传遍全校。

某女生黄昏时分必站在窗前,面对相隔不过十几米的男生宿舍楼,拉开窗帘,随心所欲地摆弄姿态,展示她的身体——一丝不挂的身体。

她喜欢歪着头,略带戏谑的表情,今天,又会有哪个人看到她的裸体?有一天,正对她的那扇窗户,窜出十几个脑袋,他们叫喊着,推搡着,小小窗格子挤出一张张被燃烧的情欲扭曲的面孔。她哗地拉上窗帘,而后,她听到海啸般的欢呼声、口哨声,她的体内瞬即充盈着沸腾的发酵的泡沫。

当然,这位女学生最终因破坏校纪校风被学校开除,她反问老师,身体是我自己的,我愿意给谁看就给谁看,难道我连这点支配权都没有吗?

支撑她的理论是,如果一个女人不能充分享受自己的肉体,这肉体将变成她的敌人。

从“箍紧你的性别曲线”到“展览你的性别曲线”,时间跨度并不漫长。此后,女人的身体进入焦灼期,或因锁闭太久,藏匿于宽大衣服下的小鸟,迫不及待地要蹦跳出,肆无忌惮地啄碎衣服,疯狂地振翅高飞。

某天,一个声音尖锐地响起:要用肉体撬开世界坚固的大门!

那是姐姐尤嘉云的声音,她比尤嘉霓年长三岁。1996年,南下深圳的尤嘉云回到宜都,时隔四年。她们共坐在楼顶的平台上,阔大露台晾晒了几排衣服,几只灰鸽低低掠过。

尤嘉云点根烟:“你知道吗?开始,我以为南方到处是发财的机会,可自己除了训练溜了嘴皮子,还是一无所有。每天挤在十几人睡的大通铺,洗个澡还要排几个小时的队,我连个干干净净洗身子的地方都没有!”

尤嘉云猛吸一口烟,深圳的生活场景浮飘飘升腾,氤氲了她的双眼。

尤嘉云先去一家文具公司做销售,说是销售,其实就是天天陪客户喝酒。穿着吊带裙,肉颠颠地坐在客人大腿上,任由白花花的膀子被揉搓得红酥酥,犹若烫熟的水晶蹄。她赤红了眼,撸过酒杯,猛灌下去,酒顺着嘴角、脖颈,肆意流淌,流到前胸。一个客人伸出手,哈哈,帮你擦一擦啊。她一把甩过去,老娘,老娘,我自己会——话还没说完,一个扑腾,整个人跌下去,额角砸个大大的红包。尽管如此拼命,终因公司产品缺乏竞争力,尤嘉云的销售业绩依然不佳,干了一个月,连底薪都没有拿到。

这段时间,尤嘉云是贫穷、饥饿的,每天吃的不过是些蔬菜,整个胃部似被齿轮咔嚓咔嚓尖锐地磨耗着,剧烈地疼。偶尔有了点钱,早上买来猪肉,扔进滚烫的沸水,看着猪肉由红变白,急急捞上来,冒着白汽,热烫烫地塞进喉咙。她的体内到处都是饥饿的小嘴,如嗷嗷待哺的小鸟,撕裂地鸣叫。

尤嘉云必须再换一份薪酬更高的工作。

她的脸,出现在一群女孩子中,各色各样的脸,各种各样的粉白肉红浅黑朱古力黑,但,都一色的年轻,空白的年轻。

“有工作经验吗?加班没问题吧?酒量怎么样?有男朋友吗?”

齐刷刷的问题,她干脆利落地回答,没问题!几乎,每次,主考官的目光都会在她几欲脱跳的胸部逗留片刻,不经意间,赏玩片刻。她自信满满地走出,一个瘦高女孩蹑手蹑脚走进,凹陷的肩胛骨,目光一览无余地看下去,不现波澜,她几乎仇恨地瞪着尤嘉云跳跃的胸部,她知道,她将注定失败。

在深圳,尤嘉云深知,身体,是可以贩卖的商品,不一定是在妓院,而是在任何地方,格子间、谈判室、公寓……身体微微倾斜,胸的轮廓悄无声息却热力四射地,晃摇。微妙的火流,可以在任何地方燃烧,就像打火机,在任何需要抽烟的人前,咔哒,点燃,随时随地。

尤嘉云最终在一家经营化妆品的台湾公司做文员,没有文凭,没有专长,没有户口。当她一无所有的时候,她的肌肤、胸、臀,她唯一的资本,却拯救了她,这唯一的原始的资本,散射出迷人的魅力,那一刻,她觉得“身体是最美的消费品”。

尤嘉云去发传真,台湾老板从后面顺势撩起裙摆,试探性地摩挲。她的欲念如一株野兰花,从坚硬的石板夹缝里窜出,抖颤颤地绽放。

她微笑着转过身:“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她在深圳学到的最关键的一点是讨价还价,大到钢材生意,小到一根针线,都可以讨价还价。肉体是可以论斤称量的,每个人都会为获取它,设定一个价码,而如何让价码的天平,倾斜到自己一方,的确需要高超的谈判技巧。

台湾人希望尤嘉云到他家,她执意选择一间小型咖啡吧,交易尚未达成,她不能在地点的选择上就让天平的一方倾斜到他那儿。

“你做文员很辛苦,也赚不了太多钱,你可以跟我啊,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前面,我们是不能结婚的,我的太太、孩子都很好,我不可能抛弃她们。”

“结婚?只怕你想,我还未必愿意。”尤嘉云暗想。这个台湾男人,一副宽扁的脸,酒糟鼻,脑门锃亮,不到五十已早早谢顶。

“如果,我跟你,你有什么条件?”

“你租一套房子吧,不过,不要太大,中套即可,租金我来付,每个月我额外付零用钱。”

“你什么时候过来?一个星期几次?多长时间?需要在那儿吃饭吗?”如此冷静的女孩,他倒第一次见,有羞涩的,有挣扎的,她倒如此冷静,似乎在谈一宗跟自己无关的交易。或许,她有过很多次,他略感乏味。她恰巧欠起身,掖了掖被压皱的裙摆,她的胸,几乎波涌出,一涟漪一涟漪地波涌出,他下意识地吞咽,他另一个情人的最大缺点就是太苗条。

“好,就这么定了!”

他们握手,就差没掏出笔在合约上签字。

此刻,身体还是女人自己的吗?身体已经漂移,交付给市场,身体的使用价值亦将随身体的衰老而日益贬值,正如站在玻璃橱窗后无人问津年老色衰的女人。所以,要趁青春葱茏时,赶快销售吧!

尤嘉云很快租了一套离上班地点较近的公寓,家具设备一应俱全,她终于告别十几个女孩共用的大通铺,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台湾商人肥颠颠的肚皮沾黏在她身上,一阵呕吐,但,仅有一次,尤嘉云很快就习惯了,是的,她必须习惯,这不过是整件交易中的小小瑕疵。

故事结束了吗?

尤嘉云猛地一拍大腿,突然变得很激动:“她姑奶奶的,我以为自己很会算,其实还是蠢得滴溜溜转,竟然相信那个老家伙的谎言!”

原来,在一次公司聚会上,尤嘉云竟意外得知这个台湾老板还有一个情人,滑稽的是,这个情人竟是同一公司财务室的一个女孩,同事们背后戏称她们为“东宫”和“西宫”。

有一天,“东宫”和“西宫”为一件小事,爆发激战。

“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不是东西,但至少没你那么贱!你称称你几斤几两?你不值钱,知道吗?我住四室一厅,你住两室一厅,他一个月才给你多少钱,他一个月给我的钱是你的三倍,呸!你不过是个‘备用胎’,是我的‘备用胎’!不值钱的东西,还有劲嚷啊!”

两个女人,上蹿下跳,扭打着。那个女人身量娇小,极为灵活,她跳到沙发上,撕扯尤嘉云的头发,她拿着一小撮头发,得意地笑。尤嘉云一把掳下她,一脚踹到她肚子上,旋即听到惨烈的嘶喊声,杀人了!

争斗是耻辱的吗?对尤嘉云而言,这并不是最耻辱的。耻辱的是,尤嘉云贩卖了自己,像个婊子一样贩卖自己,可另一个婊子趾高气扬地叫嚣,她比她更值钱,她的肉体贩卖到更好的价格。而她如此低贱,低贱到不过是个“备用胎”,二奶的“备用胎”!

她想起他肥颠颠的肚皮,忍不住呕吐,冲到厕所,拧开水龙头,水雾迷蒙间抬起脸,那个女孩的面孔还在镜里,狞笑着,知道你有多贱吗?

她,还是她吗?

镜子里的影像奇怪得陌生,她的手指一点点抹去,那是另一张脸,与她毫无干系,只不过在粗略的轮廓里,有几分相似。在老家的时候,长辈说,人的形象七年会变一次,在深圳,不需要七年,七个月,即可变一张脸。

尤嘉云为此大受刺激,她深刻领悟到,聪明的女人和愚蠢的女人,并不以智商来划分,而是以有限的身体资源能否交换到更多的价钱为标准。如果通过身体换来超值回报,就是个聪明女人,否则,必定是个蠢女人。

尤嘉云拧灭烟头,转过脸:“你比我漂亮,你更有资本!”尤嘉霓握住姐姐的手,冰凉颤抖的手。

在尤嘉云跟尤嘉霓的交谈中,她表达了两个重要观点:一、身体也是资本,性是社交的一种,性本身是给人消费的;二、学会贩卖身体,并将身体贩卖到最高值,实在是门高妙的学问。

5

没有谁会意识到性解放后的女人面临着新的禁锢。她们撕扯掉裹缚身体的衣物,可是,欲望的裹尸布又疯狂地缠绕上,层层裹敷,令她们喘息不得。

巨大的广告牌。一个裸女高扬双臂,咧嘴微笑。奇怪的是,裸女的嘴唇、胸部、私处均被黄色即时贴胶粘,一根金色输油管道连接她的私处,上面乱码般排列几行字:“你想亲吻我的嘴唇吗?你想抚摸我的胸部吗?你想进入我的身体吗?请即刻点击‘你拍我卖’!”这是幅颇具讽刺意味的画。

如同切割法,将女人身体分割成若干部分,并按照性趣指数高低标以不同价格,进行拍卖。这与古罗马拍卖女奴有相似之处,但又大相径庭。女奴们是被迫交易,她们则是自觉交易,自觉交易的她们认为,美丽唯有在流通中,才能散射出熠熠光彩!

此刻,挂出“有价出售”招牌的身体,还是女人自己的吗?

一旦身体作为最美的消费品,最珍贵的交换材料,进入流通领域,曾拥有身体支配权的主人,将做不了自己身体的主人。身体成为“他者”,被自我放逐,进入使用价值生产的流水线,价值规律堂而皇之地成为身体真正的主宰者。决定价码的是年龄、容貌及三围,竞争规律和供求规律则起调节之效。正如今日东莞,当女性比例几倍于男性时,美丽将急剧贬值——听,她们迫不及待地尖叫起来!

是的,必须在价值的尖峰值贩卖,高价贩卖!时间,女人最大的敌人,似锉刀,锋利地刨去光鲜的色泽,美色在流淌,青春在流淌,金钱在流淌——令人恐慌地汩汩流淌。

她们争先恐后地参加“亿万富豪征婚联谊会”,绷着比基尼凸凹有致地站立,以讨好的目光追逐富商们和相面先生挑剔的眼神;她们热衷自我包装、自我策划,花高价上“爱商培训班”,学习如何做好企业家的妻子;她们取悦市场,取悦男性,竭尽全力成为俏销货:乳房垫上假体,下颌角要削掉,私处进行修补;她们精心打磨出的面容,犹若杜莎夫人蜡像馆的蜡像,没有充盈的血色,没有情感的目光,只有模拟生动的凝固表情。

对于漂亮的如同橱窗模特的她们:美色既已出售,就不应流亡到民间!

6

那一晚,姐姐将一个陌生的世界撕碎给她看。尤嘉霓握住姐姐的手,颤抖冰冷的手,她的手传递着同情,内心深处则颇为不屑。她真蠢,如果是我,绝不会像她那样低贱地贩卖,即或交换,也要进入高级的交换过程。

高级的交换过程?

如果说,肉体明码标价的交易是低级的交换过程,它就像白炽灯,在夜总会、酒店、发廊,亮晃晃地,闪现。而在城市喧嚣背景下,另一种过渡性的肉体交易则汩汩喧腾。它不似嫖客和妓女交易那么直接、明了,它更加暧昧,肉体交易的结果也往往不是金钱,而是一次升迁、一个学位、一笔生意、一次成名的机会。

当然,还有一种长期交易,更持久、稳定,增值空间更大,这即是尤嘉霓渴望进入的高级交换过程。城市的夜色婆娑妩媚,青春娇嫩的女孩鱼贯而出,妖娆闪进一辆辆私家名车。她们牢牢搂住身边男人的臂膀,如常春藤柔软、坚韧地攀缘住金色壁墙。运气好的成功嫁给商界富豪、政治精英、豪门世家,运气次一等的,先做二奶,再窥伺良机。然而,无论是成为正室或尚待转正,至少有一个目标达到了,她们一直渴慕的理想生活模式,豪宅名车华服,不再是梦想,而在现实中,真金白银地建构。

2010年,在中国的一次网络调查中,至少有六成女大学生,希望嫁给富二代。或许,富二代是理想模式,如果,没有那么多富二代可供选择,她们也可选择富二代的父亲,还可退而求其次,做小三,甚至小四。

奋斗的路太漫长、太艰辛,她们恐惧青春的容颜被锉刀刨去光鲜的色泽,雕刻出岁月的皱纹。当鲜嫩花瓣枯萎成一枚枚黄脆标本,那奋斗还有什么意义?她们无法容忍自己将成功和衰老一起阅读。

尤嘉霓也渴望捷径,渴望超乎常规地飞跃,渴望一次美妙的艳遇彻底改变她的命运。

90年代后期,成功男人的形象频频出现在影视剧中,他们富有、高大、帅气、深情款款,满足女人所有的幻想元素。尤嘉霓和她的女同学们看了怦然心动,感叹之余,不由憧憬,自己何时才能巧遇这样的优秀男人?优秀男人当然不会出现在日常生活中,他们在哪儿出现呢?剧情的设计充满诗情画意,某个樱花烂漫的黄昏,雨丝缠绵的小巷,纯情少女美妙地邂逅她的白马王子,一切皆机缘于巧合。于是,她们将巧合的邂逅定义为“艳遇”,常相互打趣,今天,你“艳遇”了吗?

“艳遇”——散射着魔幻的迷人光芒,它的不确定意味着无限可能,无限可能会滋养丰沛的想象力,想象力从来不会停留或栖息,它迅捷飞翔,飞到有流云、鲜花、蝴蝶的梦幻谷。

尤嘉霓的目光热烈而迷离,她无比期盼“艳遇”的不期而至。尤嘉霓在中旅做导游近一年,每次带团,都会仔细地看旅客名单,留意旅客的职业和家庭状况,努力寻找合适的机会。有一次,一个旅客是港商,她对他格外照顾,旅游结束后,他诡异地眨眨眼睛,塞给尤嘉霓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新京大酒店2401房。他把尤嘉霓当做什么?暗娼吗?

她的一位同事,带团去欧洲十国游,途中却跟旅行团的某局长恋爱,两人滞留法国不再归来。原来,该局长有经济问题,名为旅游,实则外逃,而她的同事竟为一场危险的情感游戏葬送前程。

尤嘉霓并不喜欢这样的“艳遇”。

这是一场抽去甲板悬空的感情。从一开始,尤嘉霓即明确知道所有情感的快意,要附着于现实的物质,那不是飘在空中的甜言蜜语,更不是锥心的魂牵梦绕的思念。她在旅游专科所交男友的父亲在旅游局工作,能够帮她分到一类旅行社;而她在摄制组与副导演发生短暂恋情,则是希望从群众演员升格为特约演员。

尤嘉霓强迫自己的情感进入计算程序,似乎这样才使她感到安全。正如她的母亲,一生的快乐都维系在不断递增的银行存款数字上,这也随着脐血一并流淌进尤嘉霓体内。她学会计算每一次感情投入的分量,似乎天生就有个测量天平:微笑的尺度,握手的尺度,裸露的尺度。她从不羞涩于将裸体呈现给异性,而是在乎:呈现给谁,如何呈现,呈现的最终结果。

尤嘉霓或许没有遇到真爱,即或真的动情,她也不会丢弃衡量的天平,那座天平时日已久,沉陷于此,不再挪移。她给天平镀了金,上了锁,犹若神龛,时时要敬奉,时时要祈福。

遗憾的是,尤嘉霓并未如愿寻到理想姻缘,她和所有的女孩都感叹,千万个优秀男人永远漂移在别处,从未停留在她们生命的此刻。

她放弃吗?不,她要铆足气力,开始踏上常规生活之外的——“猎艳之旅”!

7

“猎艳”和“艳遇”是一回事吗?

“猎艳”是主动、触角向外,具有进攻性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制造情境,制造机会,制造关注点,诱引轻盈飞过的机遇天使,再次折回,挥舞起神奇魔棒,照亮“猎艳之旅”。而“艳遇”则是随机、流动的,它或许就藏在那里,“艳遇”——这朵绚丽之花,恰巧对你绽放,这是偶然的,是梦境在现实中的灵光乍现。

这个观点当然不是尤嘉霓的原创,而是她的偶像陶萃丝说的。准确地说,是她的偶像和媒体共同告诉她的。

陶萃丝是谁呢?

一位普通的中国女孩,远涉重洋,开始她的“猎艳之旅”。一张张高悬于人群之上的面孔,是她猎艳的目标。面孔的美丑,年轻或衰老,对她都不重要,而恰恰在此时此刻,她需要这一张张面孔——让她的生命几何级数跳跃的面孔。

大学毕业的一次求职中,陶萃丝越过密密匝匝等候的应聘者,不理会秘书的盘问,大摇大摆地冲进总经理室。她巧笑倩兮:“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啊。”已届半百的老总心花怒放:“来来来,坐下谈。”

这是陶萃丝猎艳中的小插曲,她很快成了他的情人,两年后,被幸运外派到美国,不久便跳槽到另一家跨国大企业。

白天,陶萃丝不过是这家跨国大企业的低级文员,她小心翼翼地给女主管端去热腾腾的咖啡,开始盘算需要多久才能晋升到女主管的职位,三年抑或五年?突然,一通电话打断她的遐思,女主管正在接电话,晚上有个高级职员聚会,公司的大老板届时将出席。手不由微颤,咖啡泼洒出,连同她的思绪。

按照规则,陶萃丝没有资格出席这次晚宴,而她从不囿于规则,规则对她永远形同虚设。

陶萃丝盛装出席,无视所有诧异的眼神,径直向大老板Robert走去。Robert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的瘦小老头,他窝在沙发里,不言不语。竟然没有人和他聊天,这让她意外且惊喜万分。美丽的淑女们事后嗟叹,当时,我正从Robert身边走过,但不敢打搅他,否则——或许,她们还矜持地期待自己的美貌如磁石般吸附Robert的目光,他将主动邀请她们共进晚餐。

唯独陶萃丝,没有晕眩于他的光芒,昂首走上前。她正朝着自己的目标一步步靠近,他很孤独,他需要聊伴,她听得到心跳声,于嘈杂人声和音乐声中,狂乱而响亮地,跳动。

陶萃丝走近Robert,巧妙地将橙汁泼洒到他的西服上,她的欲望,甜腻腻的欲望,随橙汁颤巍巍地溅出。她绽露笑靥,糅合孩子气和女人味,令人无法动怒的可爱笑靥,旋即,她用白皙、柔嫩的手轻按餐巾纸,擦拭溅在他衣襟上的橙汁,每一点轻按,敲响你对我关注的琴键。她微侧头,年轻女人的柔软发丝,轻触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面颊,那是青春的气息,逝去已久的青春气息。

短短五分钟,她吊起他的兴趣,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Robert是某奢侈品牌集团总裁,比她年长四十二岁。而她则由一个普通女孩,奇迹般成为全球最富有的女人之一。媒体热评陶萃丝,力捧她为21世纪女性的新偶像,同时,他们还给她起个有趣的称号——“猎女”。

“猎女”和“烈女”音同,二者差距却判若云泥。对“烈女”而言,价值判定的标准是唯一的,心仪的情人是恒久的,无论信仰或情感,都是源自血脉中的炽烈召唤,是燃烧到可以献身的终极浪漫。

而“猎女”,如同猎人,景物在变,猎物在变,唯一不变的是强烈的攫获欲望。她们轻盈地跨过每个男人的肉体,不糅杂任何情感的跨越,因为,她们早已用挤榨器榨干多余的情感之汁。

“猎女”亦对立于“淑女”而存在。

“淑女”是过去时,“猎女”则是现在进行时,将来进行时。“淑女”被逐猎、被观赏,她们注定是等待的一方;而“猎女”永远是追猎的一方,她们具有敏锐嗅觉,野兽般攻击力,以及迅猛攫获机会的掠夺力。“淑女”被圈定进画框,保持姿态,保持距离,让人远观,让人梦想;“猎女”千方百计挣裂画框,以引人注目的形象诱引猎物掉进散发异香的陷阱。“淑女”是囿于规则的,“猎女”则无所羁绊,她们摧毁一切,砸碎一切——唯有欲望如黑色大丽花鬼魅绽放。

猎女天性即有GPS定位系统,方位感极为精准,“猎物”在哪里,她们即刻出现在哪里。她们的“猎物”无关乎情感年龄国籍,而千篇一律地是成功人士,这些成功人士则用倾尽一生打拼的声名和财富,交换温暖的青春肉体。

陶萃丝此刻在爱丁堡的私人城堡接受电视专访。镜头前,她歪着头,无比崇敬无比幸福地凝望着他,深情地说:“Rob睿智、风趣、充满活力,他满足了我对一个男人的所有梦想!”

透过欲望的过滤镜,陶萃丝看不到Robert松弛的皮肤,萎靡的下体,长满老年斑的手臂……她的目光越过枯萎皱缩的身体,看到了金色的海岸线,淼淼大海因其反光,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