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威探究型哲学思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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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研究现状和本书计划

20世纪70年代以来,杜威哲学开始在国内外学界得到重视,并且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和研究,这也可以从国内外的杜威研究文献中反映出来。近二三十年以来,关于杜威思想的研究文献和对于杜威文献的整理和出版明显增多,最有代表性的是20世纪90年代美国南伊利诺伊大学出版社完成的37卷的《杜威全集》(The Collected Works of John Dewey)的出版,并于1996年出版了《杜威全集》的光盘版。美国学者巴芭拉·莱维尼编辑和整理的《1886-1995年间关于杜威的著作》详尽地收集了美国学术界从1886年到1995年关于杜威的研究文献,据统计一共有2200多份。实际上,1966年理查·伯恩斯坦就写了《约翰·杜威》一书,而艾耶尔(Alfred Ayer)于1968年写了《实用主义的起源》一书,这暗示着对于杜威哲学之研究的复兴。在中国,复旦大学于2004年成立了“杜威研究中心”,并且正在组织学者翻译《杜威全集》,现已出版早期5卷和中期17卷,后期著作的翻译本也即将问世。北京大学出版社也出版了一套8卷本的杜威研究译丛。笔者作为译者同时参与《杜威全集》和“北大杜威研究译丛”的翻译工作,分别承担了其中的一本,感受到了当前学界对于杜威思想的重视和热情。此外,还有涂纪亮先生所编辑的《杜威文选》,苏珊·哈克主编、陈波和尚新建副主编的《意义、真理和方法:实用主义经典文选》。这些都表明,杜威哲学在中国受到越来越大的关注。实用主义哲学成为一个与现象学、分析哲学同等重要的研究领域,而杜威作为实用主义哲学流派中最重要的一位思想家,自然也得到了最大的重视。

由于杜威思想的博大精深,当前国内外杜威研究所涉及的内容也相当丰富,包括以美国“杜威研究中心”的主任拉里·希克曼(Larry A. Hickman)为代表的杜威探究理论和技术哲学的研究,以理查德·舒斯特曼和托马斯·亚历山大(Thomas Alexander)为代表的实用主义美学的研究,以斯蒂文·洛克菲勒(Steven C. Rockefelle)为代表的杜威宗教哲学的研究,以托马斯·伯克(Thomas Burke)为代表的杜威工具逻辑和探究逻辑的研究,以理查德·罗蒂和雷蒙德·博伊斯沃特(Raymond D. Boisvert)为代表的杜威形而上学的研究,以罗伯特·威斯布鲁克(Robert B. Westbrook)为代表的杜威民主理论的研究,以斯蒂文·费什米尔(Steven Fesmire)和托德·莱肯(Thomas Lycan)为代表的杜威伦理学的研究,以安乐哲(Roger T. Ames)为代表的杜威哲学与中国传统思想的比较研究,以国内学者单中惠和张宝贵为代表的五四时期杜威思想在中国的影响研究。另外,国内涂纪亮、刘放桐、赵敦华、江怡、陈亚军、汪堂家、王成兵等知名教授和一大批青年学者,都分别对杜威的若干哲学领域进行了阐述,撰写了杜威的美学、教育哲学、社会哲学、宗教哲学、伦理学、民主理论、技术哲学、经验自然主义等方面的论著。当代杜威研究,可谓人才济济,成果斐然。

目前杜威研究虽然比较成熟,但是仍然存在一些不足之处。第一,研究主题分散。杜威的哲学思想极为庞杂,导致各个研究领域之间缺乏联系,研究者很难把握杜威思想的整体脉络和内在关联。美国学者罗伯特·威斯布鲁克的《杜威与美国民主》,从民主角度并采用传记式的写作方式,来统摄杜威的思想发展历程,可以看作一部综述性的研究著作,但是侧重于从政治哲学的角度,因此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全面解读。第二,对于杜威的探究理论、逻辑理论和认识论的研究尚未深入。对于“探究、逻辑和认识”三位一体的内在关联,学界并没有清晰的阐释。在探究理论方面,希克曼教授把探究方法和当代技术哲学结合起来,出版了《杜威的实用主义技术》一书。而对于杜威的逻辑理论的研究,在国内外均处于起步阶段,虽然托马斯·伯克出版了《杜威的新逻辑:对罗素的回应》一书,并且编辑了《杜威的逻辑理论:新的研究和阐释》,对杜威的逻辑思想和探究理论作了比较专门的研究,国内个别学者也进行过一些研究,但无疑仍有深入和系统解读的空间。第三,对于杜威哲学的基本特征,如“实用主义的真理观”“工具主义”“经验自然主义”“进化发生学”“整体性和综合性”“探究方法”等,研究不够。学界虽然进行过一些单独研究,代表性的研究成果有赵敦华教授的论文《杜威的进化发生学方法》,涂纪亮教授的《从古典实用主义到新实用主义》一书中也阐述了经验主义、工具主义等主题,罗伯特·塔利斯(Robert B. Tallis)在其《杜威》一书中从“元哲学”角度来阐释杜威对于哲学的改造。但是,杜威哲学的这些方法论和基本特征如何融汇为一个整体,无疑仍需要进一步的系统阐述。

本书尝试用“探究型哲学”来标示和整合杜威的整体哲学思想。“探究”就是人类在生存和发展过程中应对外界环境的挑战而进行的实践活动,这个词宽泛而且平实,却能够很好地表达杜威的哲学风格和整体思想。“实用主义”一词过于松散,且一般被用来指称由皮尔士、杜威和詹姆斯等一系列哲学家所构成的流派;而“经验自然主义”和“工具主义”“实验主义”又过于狭窄,似乎不能统摄杜威不同的哲学发展阶段。杜威哲学的根本旨归是人如何应对生存和发展的问题,是对于具体的现实处境的“问题与解答”。杜威在各个时期都把“探究”作为一个重要概念来使用,尽管“探究”概念并没有被杜威自觉地用来标示自身的哲学特征,却是隐藏在杜威思想中的一条主线。

从探究的视角来看,杜威在元哲学领域认为哲学不应该成为超越各种学科或者人类生活的纯粹理性思辨、分析或建构,而是要在具体事务中进行筹划和展望;在科学哲学领域,从科学探究的角度来重新阐释科学的定义、科学规律等主题;在语言哲学领域,把语言看作人类在共同的协作活动中把意义赋予事物,从而可以对事物进行观念性的操作;在形而上学领域,主要是对主客二分的传统框架进行解构,提出主体和客体统一的自然主义经验论,把经验看作人在外界环境中的实践活动或者探究活动;在美学领域,杜威把这种探究活动的经验所达到的圆满性看作艺术。此外,杜威还系统阐述了探究的模式,把常识探究和科学探究统一起来,并且进一步把探究的一般模式看作逻辑的本质,从而形成了探究逻辑;他还用探究来取代认知活动,把探究所取得的“有根据的可断言性”看作知识的定义。在杜威思想中,探究、逻辑和认识这三个领域是三位一体,是从不同的侧面来阐释同一个东西。

杜威在完成以上纯哲学领域的阐释之后,又提出了“社会探究”的概念。根据他自己的说法,他的整个哲学目标是把科学探究的模式推广到整个社会人文领域。在伦理学领域,他认为需要在特定的道德情境之下通过探究活动来获得指引我们道德行为的规则;在政治领域,他认为民主就是共同体内部的自由交流与经验共享,这使得共同体能够通过社会探究的方式来形成具体的社会制度,甚至把宗教看作最大限度的经验共享;在社会领域,杜威认为我们需要进行社会性的探究,并且把个体看作社会的有机部分,从而避免传统的个人主义;而在教育领域,杜威认为应该培养学生的探究精神、民主意识和实践能力,尊重学生的内在经验成长。

杜威哲学的最大特点是要面对生活,要尊重人类的生存历史与现状,要应对人类的生存挑战,而非进行纯粹的思辨。杜威哲学并不是建构性或者体系化的。他的哲学是一种方法和精神,指引着我们针对具体问题采用科学的方法进行探究,通过我们的理智能力而获得完满的解决。人类生存于一个充满未知和不确定的世界之中,我们保持着探究的精神,就能避免盲目行动、避免权威与教条、避免胆怯与停滞,使我们能够与自然达到和谐,不断开辟更美好的未来;而社会性或者协作性的探究则是民主和道德的保证,使我们能够处理好个人与他人的关系,达到个人和他人、个人与社会的和谐。

杜威思想从最基本的生理学层面开始,阐述了生物与外界环境的有机统一,这是杜威自然主义的基础。但是,当进化到有智能的人类阶段,智慧能力成为人类最大的能力。杜威的乐观主义相信人能够运用进化而来的智慧能力,通过实验主义的方式,针对具体问题,不断提出假设,并加以验证,最后获得有根据的断言,从而解决问题,指引我们的发展。当新的问题出现,我们又会重复这一过程。而这就是持续探究的过程,这是杜威关于人与世界的美好愿景。杜威还希望人们共同参与探究,这不仅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每个人的智慧,而且能保证每个人的自由与民主权利,这是杜威关于人与社会的美好愿景。

因此,本书从“探究型哲学”这一视角来解读杜威哲学,立足最新的研究成果,在当代哲学语境下对杜威整体哲学的方法论和基本特征进行阐述,并且描述杜威在元哲学、科学哲学、艺术哲学、形而上学、语言哲学等方面的基本哲学视野;然后深入阐述其中最核心的内容,即杜威的探究理论,以及与探究理论内在关联的逻辑理论和认识论;最后,从杜威的基本哲学立场过渡到杜威哲学的社会维度,进一步阐述杜威在道德探究、教育探究、社会探究、政治探究和宗教经验等人文社会领域的理论。由此通过阐明杜威的哲学方法在不同哲学分支中的运用,打通杜威在各个哲学领域的论述之间的关联。从基本的哲学观过渡到社会维度,杜威探究型哲学思想的整体面貌也随之呈现。在写作方式上,本书不局限于杜威自身的术语和风格,而是尝试着在当代哲学划分的基础上,在横向上从各个当代哲学分支学科的基础上来解读杜威。而在不同的哲学分支中,在纵向上尽量根据杜威自身思想的发展历程进行解读,并且引入当代哲学家关于杜威思想的发展与争论。希望这种写作方式能够有助于杜威思想的清晰化与当代化,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消除杜威哲学众所周知的晦涩与松散。

导论部分主要是勾勒杜威哲学的发展脉络,可以看作杜威哲学思想的一个小传,同时把杜威思想的发展置入当时的哲学背景和哲学论争之中,使读者了解杜威与20世纪世界哲学的互动影响。

第一章讨论杜威哲学思想的四个重要思想来源,即达尔文的进化论、皮尔士的实用主义和探究理论、詹姆斯的经验主义和真理论,以及来自自然科学方面的影响。通过对这四个主要思想来源的考察,将同时阐明杜威哲学的基本方法和特征,即进化发生学、整体论、探究理论、自然主义的经验论和工具主义。这五个基本的哲学方法将被运用到杜威各个哲学分支,从而形成对该领域的重构,同时也使杜威的所有哲学思想被整合为有机的统一体。

第二章讨论杜威的基本哲学视野。第一,元哲学的理论,即对于传统哲学的经验、实在、本质等概念的改造,对于传统哲学的主体与客体、精神与物质、现象与实在等二元论模式的否定,倡导面向生活和未知世界的新哲学。第二,在杜威的自然主义形而上学方面,主要阐明杜威的唯心主义、实验主义和自然主义的三个发展阶段和晚期走向文化的形而上学归宿。第三,在杜威的意义论语言哲学方面,则要阐明杜威如何从社会协作分析语言的产生和意义,并和罗素、弗雷格、奎因等人的语言哲学相比较,特别要指出杜威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在反对私人语言和重视语言的使用方面的一致性。第四,在杜威的实用主义科学哲学方面,阐明杜威对于科学的界定,包括对于科学方法和科学态度的说明,以及借鉴科学方法来改造逻辑,从而倡导科学方法和逻辑的统一。此外,他还对科学规律、数学、归纳和演绎等问题进行了实用主义的阐释。第五,在经验论美学方面,杜威对传统美学的诸多重要议题进行了重构,杜威的美学思想可以看作传统美学向当代美学转化的一个中介,引领我们去关注当今艺术的大众化、生活化和多元化。

第三章阐述杜威的逻辑思想。杜威把逻辑看作对于探究之结构和模式的一般阐述。杜威早期(体现于《逻辑理论研究》 《实验逻辑论文集》)侧重于从心理学角度对逻辑进行研究,表现在他把逻辑看作正确思维的方法,并且用了大量的心理学材料对逻辑的心理过程进行论述;而后期(体现于《逻辑:探究的理论》)则摆脱了心理主义,把逻辑看作对于探究之结构和条件的一般研究。杜威的逻辑是非形式主义的逻辑,本章将根据当代逻辑学研究对逻辑的应用性和工具性的重视来阐释杜威逻辑思想的当代意义。

第四章主要阐述杜威关于判断和命题的理论,分析杜威对判断和命题所进行的区分。杜威认为,判断是存在性的、直接的,探究的目标是要产生最终的判断,而命题是中介性的、工具性的。本章重点考察了判断的构成、判断的推论性和实践性,以及判断的几种形式。还关注杜威对于普遍命题所作的阐释,以及杜威对于命题所作的独特分类,对于命题组成部分即词项的意义所作的讨论。但是,杜威对于命题的研究重点并不在命题的推理,因此杜威对于命题的研究不同于主流的形式化的数理逻辑,而是关注命题以及命题系统如何在探究过程中起到工具作用。本章因为涉及传统逻辑和当代逻辑哲学,加上杜威自身的逻辑思想颇为独特,因此阅读起来也许会稍稍有些难度。

第五章阐述探究理论的一般理论,包括探究的生物性和社会性起源、科学探究与常识的统一关系、探究所要经历的几个环节。本章将指出,从最主要的意义上来说,杜威的探究理论是一种科学研究的方法论,它将指导我们如何进行经验的、科学的探索活动,而自然科学是探究活动的主要范例。因此,本章还将联系当代的认知科学与技术哲学对杜威的探究理论进行分析,并且还要阐述杜威的学生胡克和欧内斯特·内格尔各自对于杜威探究理论的发展。

第六章从认识论角度探讨杜威的探究理论。尽管杜威反对传统的认识论,主张用探究理论来取代认识论,但是从当代哲学的视角来看,他的探究理论和认识论仍然是关系密切的。本研究将讨论杜威的实用主义真理观、他提出的“有根据的可断言性”的观点,以及在知识论问题上杜威与罗素的重要争论——这些争论代表了杜威的实用主义哲学与罗素哲学和逻辑实证主义的基本差别,同时也要探讨美国学者苏珊·哈克等人在认识论方面对杜威探究理论的当代发展。

第七章阐述杜威如何实现他的哲学目标,即把科学探究活动的方法推广到广泛的社会人文领域,并提出了“社会探究”的概念。因此,本章主要讨论杜威的社会探究、道德探究、教育探究、政治探究等议题,阐述探究理论在社会和人文领域的广泛应用,同时也会评论杜威与其批评者之间的争论,以及当代哲学家对于杜威思想的评论和发展。

结语部分首先关注了杜威对中国的重要影响,讨论杜威在20世纪中国思想史中的历史沉浮。同时,结语部分还审视了杜威哲学在当代的意义和对于当代哲学研究的启示,在更高的基础上概括了杜威的整体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