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捡到一个苏小小
这是个注定会载入史册的日子。
丙戌年四月二十三，大梁南迁洪州，史称南梁。
数十万人从北宫门依次渐出，浩浩荡荡，皇上坐于龙撵之上。这个昔日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天之骄子，今日已垂垂老矣，内忧外患，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走上南迁的道路。一旦走上这条路，不仅会失掉大江北岸的民心，更会成为丢掉祖宗半壁江山的罪人。但他仍然正襟危坐，一脸肃然，保持着一个大国皇帝该有的尊严。
司马煜、晏熹率五万大军从南宫门誓师而出，以酒祭天祭地祭亡灵，一口饮尽将酒碗尽数摔碎。这五万将士背后是需要保卫的城池，是自己的妻儿、母女，前路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沙场。此战不胜誓不还！
梨园上下则由甄老板领着，推了三个小车载着锣鼓服装从侧宫门出来。苏小小最后回望了一下梨园的景色，不过三日竟有一丝颓败。这里是她与这个时代最初的一丝联系，在这里她拥抱过温存，也曾九死一生。不过好在如今这宫里，她已无牵挂之人。昨日跟晏子衡已经道过别，他作为晏家将门子弟自有责任在身，需同爹爹晏熹将军一起奔赴沙场，她除了希望他能平安归来以外，再无他念。
她曾经多么渴望走出那道宫门，可真到跨出那一步时却有些许惆怅。
但是很快她就惆怅不起来了，一出宫门，举目四望，流民满目、遍地狼藉。
道路上除了从宫里遣散出来的人流外，还有诸多举家往城门口涌去的人，一时间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令人无法迈步。帝京的百姓早就听说了迁都的消息，这里是被天子放弃的土地，还有谁会选择待在这里等死？
昔日繁华有序的大街上，如今混乱不堪，四处可以听到辱骂声，婴孩的啼哭声和女子的尖叫声……这情景是如此熟悉，让苏小小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站在这街头甚至神情恍惚、恍如隔世。待她缓过神的时候，却发现陈庭秋和甄老板的车队已经被挤到前面，只能隐约看到攒动的头顶，她认出那是庭秋的绾发。她努力挤开人群朝前方挤去。
眼见着就要近了，突然不远处一家米店传来吆喝声：“施粥了！施粥了！举家搬迁，米也带不走，干脆做点好事，喝粥不要钱！”
这句话宛如深水炸弹，人群忽的沸腾起来，喧哗着朝米店涌去。苏小小从来不知道人潮的力量是如此强大，直接一个踉跄被推倒在地，欲反身爬起时，手腕和头被重重踩了下去。钻心的疼痛袭来，她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暮色四合，空气里的草木味浓郁而清甜。
说是自然醒不太恰当，准确来说是被颠醒的。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头痛欲裂，这……似乎……是个马车？
“哎呀！你终于醒了！”
未待苏小小反应过来，晏子衡肉嘟嘟的脸蛋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子衡？”苏小小瞪大了眼睛，“难道……”
“没错，这是太子殿下和我爹西征的队伍！”晏子衡眨眨眼，神情很是骄傲。
“……”苏小小抬起身子坐了起来，心情沉重，她本想出宫之后找机会去皇陵找司马越的，莫名其妙走上了西征的道路，与原计划实在相差十万八千里。
“要不是太子殿下从人堆里把你捡回来，你早被人踩死了。”晏子衡看出她的不乐意，撇撇嘴，“你的那个陈庭秋也没瞅见，到处都乱着呐，我就让太子殿下干脆带上你，反正到军营前找地方把你安置下就行了。”
苏小小也不是个不领情的，毕竟手腕和太阳穴都肿的老高，事急从权，人家也是逼不得已，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她掀起帘子，往外看去，已经到了京郊，一望无际的浅绿色原野尽头，有一轮西沉的血红色落日。这条通往西边的石子路上，蜿蜒着五万大军，队首白马在前，马上是一身玄色铠甲的司马煜，腰间悬着一把宝剑，大红的剑穗随风飘扬，墨色的长发高高绾起，藏青色的披风上下翻飞着，自有一翻王者的气魄。黑马在后，一身铁甲的晏熹将军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与元日宴上爽朗大笑身穿常服的他截然不同，今日竟有几分肃杀之气。不知为何，她的心情豁然开阔起来。
转眼已是夜晚，星幕低垂。因为是急行军，他们直到亥时才找到一片平原驻扎休憩。苏小小一日没下车，此时如蒙大赦，赶忙从车里跳下来撒欢儿，活动一下僵直的全身，听听蛐蛐儿叫，玩得不亦乐乎。远远地看到司马煜捏着细细的缰绳将他的白马拴在一棵树下，又掸衣坐下，脸上浮现出疲惫的神色。他应该不像司马越，不常征战吧，估计也很辛苦，而且今日又救了自己，总该去道个谢，小小心想着便往树下走去。但她转念又一想，这人明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行，还把能征善战的弟弟挤掉，如今受这份罪也是活该，这么一想她又有些赌气。可一回神发现已经走到司马煜面前了，见司马煜正凝神盯着自己，一双墨色的瞳仁里映着她自己。
这下有点尴尬了，总得说点什么吧……苏小小一咬牙决定道谢，可说出来却有了几丝不中听的意味：“哎……那个……今天谢了。”
苏小小别扭地看着远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双手绞着衣襟，一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红肿的手腕，发出了一声惊呼。
司马煜夺过她的手腕，从怀中掏出一个玉色的小瓶子，仔细倒了些粉末在她腕上，清清凉凉的感觉弥漫开来，苏小小惊异地发现她的手腕不那么疼了。
“你……”她实在惊讶，司马煜一出宫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什么？”司马煜挑眉反问。
“额……”苏小小勉强尬聊，猛地将刘海一撩，豁出去似的大声说道，“我太阳穴也肿了，这药还有吗？”
“……”
司马煜看着苏小小露出的高额头，似乎想开口，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眼中起了微不可见的笑意。倾身凑近了一些，将粉末细致地洒在苏小小红肿的太阳穴上。他们离的是这样近，苏小小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好了，早点休息。”司马煜退后一步，淡淡说道。
苏小小正准备答应，就听到肚子咕叽一声叫出了声，紧接着根本不容思考地又叫了两声，她一下就呆住了。司马煜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饿了？”
明知故问！苏小小气到不行。
“拿去。”他绕到树后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拿了干粮出来，递给小小。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张看起来干巴巴的，似乎让人难以下咽的大饼，但她实在饿极也顾不得其他，张嘴一口咬上去，味道出乎意料的好，有滋有味，香甜软糯。
待她再低头的时候，发现司马煜已坐在树下闭上了眼睛。许是睡着了，又或者是在养神，但脸上冷淡的表情已经很明显地在下达逐客令。
她突然想起初次在东宫，偷了司马煜的亵裤，他对她说“滚”的时候的样子，与现在别无二致。
想到这，苏小小不小心噎了一口，连忙转身找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