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哎,您怎么老站着?可以坐到这儿来,”说着,她指指一块石头。“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保夫卡·柯察金。”
“我叫冬妮亚。瞧,咱们这就认识了。”
保夫卡窘迫地揉着帽子。
“那么,您叫保夫卡喽?”冬妮亚打破沉默。“为什么叫保夫卡呢?这不太好听,还是叫保尔好些。以后我就叫您保尔。您常到这儿来……”她本想说洗澡,但不愿意让对方知道自己刚才看到他洗澡,所以改口说:“散步吗?”
“不,不常来,有空才来,”保尔回答。
“那么您在哪儿上班呢?”冬妮亚又问。
“在发电厂,烧锅炉的。”
“您说说,您打架很在行,这是在哪儿学的?”突然冬妮亚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我打架,跟您有什么相干?”保尔不满地嘀咕道。
“您别见怪,柯察金,”她说,发觉保夫卡对她这样的问话感到不满。“我觉得挺有意思。那一拳打得太棒了!只是出手不能那么狠。”说完,她放声大笑。
“怎么,您可怜他吗?”保尔问。
“不,恰恰相反,一点儿也不可怜他。苏哈里科挨打是活该。那个场面真叫我高兴。听说,您常打架。”
“谁说的?”保尔警觉起来。
“嗯,就是那个维克托·列辛斯基说的,他说您是打架大王。”
保尔脸色沉了下来。
“维克托这个混蛋、寄生虫。那天没挨揍,算他走运。我听见他讲我坏话,只是怕弄脏了手,才没揍他。”
“您为什么这样骂人呢,保尔?这可不好,”冬妮亚打断他的话。
保尔听了怏怏不乐。
“见鬼,我跟这怪人闲扯些什么呀?嚄,竟对我指手画脚:一会儿觉得‘保夫卡’这名字不好听,一会儿又要我别骂人,”他思忖道。
“您为什么这样恨列辛斯基?”冬妮亚问。
“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男不女,没有灵魂的东西!我看到这种家伙,手就痒痒,想要揍他。他仗着有钱,总想欺侮人,以为可以为所欲为。我才不管他钱多不多呢,要是他敢碰我,马上给他点厉害瞧瞧。对这样的人,非用拳头教训不可,”他激愤地说。
冬妮亚后悔在交谈中提到维克托的名字。显而易见,这小伙子跟那个娇生惯养的中学生有宿仇。于是,她话锋一转,改了个能平心静气交谈的题目:问起保尔的家庭和工作情况。
这时保尔打消了要走的念头,不知不觉地、详细地回答姑娘提出的问题。
“请问,您为什么不继续上学呢?”冬妮亚问。
“我被学校开除了。”
“什么原因?”
保尔脸红了。
“我把烟末撒在神父家的发面里。就这样,我被撵走了。那神父凶神恶煞的,实在让人受不了。”接着,保尔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详详细细告诉了她。
冬妮亚十分好奇地听着。保夫卡已不感到局促不安了,好像对老熟人似的,把哥哥没有回家的事也跟她说了。两个人谈得很投缘,兴致勃勃,竟都没有发觉他们在草地上已经坐了几个小时。末了,保夫卡突然想起该上班了,他跳起身来。
“我该去上班了。瞧,我只顾闲扯,得去生火烧锅炉了。这下,丹尼拉准会发脾气。”他惴惴不安地说:“哦,再见,小姐,现在我必须快步跑回城里。”
冬妮亚霍地站起来,穿上外衣。
“我也该回去了,一块儿走吧。”
“不行,我得快跑,您跟不上的。”
“为什么?咱们一块儿跑,比比看谁跑得快。”
保夫卡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赛跑吗?您哪能跑得过我!”
“那就等着瞧,咱们先从这儿走出去。”
保尔先跃过石头,接着向冬妮亚伸出手,拉她也跳了过去,然后他们跑到林中一条通往车站的又宽又平的大路上。
冬妮亚在大路中央站停下来。
“好,现在开始跑:一,二,三,来追我呀!”说罢,她旋风般地向前跑去。只见皮鞋的后跟一闪一闪,蓝色的外衣迎风飘动。
保尔在她后面疾步紧追。
“三两步就能撵上,”他估摸着,在飘拂的蓝色外衣后面飞跑。但是一直跑到这条大路的尽头,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才追上。他飞奔过去,紧紧抓住冬妮亚的肩膀。
“哇,小鸟给逮住啰!”他喘着粗气,欣喜地喊道。
“放开,疼死我了,”冬妮亚推拒着。
他们俩都站着,气喘吁吁,心怦怦乱跳。由于一阵疯狂的奔跑而精疲力竭的冬妮亚仿佛不经意地稍稍倚在保夫卡身上,保夫卡觉得她变得更亲近了。这事转瞬即逝,但经久难忘。
“没人赶得上我,”她说,拿开了保夫卡的双手。
不一会儿他们便分手了。保尔挥了一下帽子向她告别,朝城里跑去。
保尔推开锅炉房的门,已经在锅炉旁忙忙碌碌的锅炉工丹尼拉气冲冲地转过身来,说:
“你最好再晚一点来。我该替你生火,是不是?”
保夫卡却笑嘻嘻地拍拍锅炉工的肩头,和解地说:
“老人家,我立刻把火生旺。”说着,他在劈柴堆旁忙活起来。
半夜时分,丹尼拉躺在劈柴堆上鼾声如雷地睡着了,这时保尔上上下下给发动机的各部件上好油,用一团棉纱把双手擦干净,然后从箱柜里取出第六十二卷《朱塞佩·加里波第》[5],埋头阅读起来,书中那不勒斯[6]“红衫军”传奇式的领袖加里波第的无数冒险故事,使保尔看得津津有味。
“她那美丽的蓝眼睛对公爵瞟了一眼……”
“她刚好也有一双蓝眼睛,”保尔想起了冬妮亚。“她有些特别,跟别的千金小姐不一样,”他思忖着,“跑起来飞快。”
保尔陶醉在白天和冬妮亚邂逅的回忆里,没有听见发动机的响声越来越大。发动机暴躁地抖动,巨大的飞轮疯狂地旋转,连水泥底座也被震得猛烈地颤动。
保尔朝压力计一瞧:指针已经越过表示危险的红线好几度。
“哎哟,坏了!”保尔从箱子上跳下,冲向排气阀,慌忙扳动两次。顿时,锅炉房墙外的排气管朝河里排气了,发出咝咝声。保尔放下排气阀,把皮带套到带动水泵的轮子上。
保尔回头望望丹尼拉,见他睡得挺香,嘴巴张得老大,鼻子里鼾声如雷。
半分钟后,压力计的指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冬妮亚跟保尔分手后,便回家了。她回想着刚才同那个黑眼睛少年相遇的情景,连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觉得很开心。
“他多么热情,又多么倔强呵!他一点也不像我以前想象的那么粗野。至少,完全不同于那帮垂涎三尺的中学生……”
他是另一种类型的人,来自冬妮亚至今从未接近过的阶层。“可以让他听话的,”她暗想,“这将是一种挺有意思的友谊。”
快到家的时候,冬妮亚看见丽莎·苏哈里科、涅莉·列辛斯卡娅和维克托·列辛斯基都坐在花园里。维克托在看书。显然,他们正等着她。
冬妮亚跟大家打过招呼,坐到长凳上。他们谈天说地,漫无边际。维克托·列辛斯基凑到冬妮亚旁边坐下,轻轻地问:
“长篇小说您看完了吧?”
“哎呀,对,那本小说!”冬妮亚想起来了。“我把它……”她差一点说出把书忘在湖边了。
“您喜欢吗?”维克托眼睛盯着她问。
冬妮亚想了想,用鞋尖在小径的沙土上慢慢地勾勒出神秘的图形,然后抬头瞥了维克托一眼,说:
“不喜欢。我已经在看另外一本,比您借给我的那本有意思得多。”
“原来是这样,”维克托委屈地拉长声音说。“那本书的作者是谁呢?”他问。
冬妮亚双眸闪出光彩,嘲弄地冲着维克托瞟了一眼。
“没有作者……”
“冬妮亚,招呼客人进屋吧,给你们准备好茶了!”冬妮亚的母亲站在阳台上喊。
冬妮亚挽着两个女友的胳膊,往屋里走。维克托跟在后面,揣摩着冬妮亚说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一种从未有过的、蒙蒙眬眬的感情,悄然潜入年轻锅炉工的生活。这种感情是那样新鲜,那样说不清道不明,令人焦躁不安。它使淘气的、不安分的少年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