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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蚁

【日】小栗虫太郎

荒草茂盛的高原地下掩埋过无数人的尸体,人们对这个地方避之不及,但是骑西家的五个人为什么会深夜赶往此地,并在此隐居两年之久?那个患了麻风病的孩子身上有着怎样的谜题?接二连三的死亡为何会突然光顾这个小集体?

穿过树林,映现在眼前的,是一处破败不堪,犹如摇摇欲坠的积木一样的建筑——乡土馆。如今,这栋破败的建筑中住着骑西一家——世代以马灵教闻名的庞大家族。

然而,现今的骑西家,早已不复当年的风采。这就有必要从马灵教的兴起说起。文正十一年十月,或许是由于之前的家族中世代近亲结婚种下的恶果,骑西家的第二十七代家主有着非同常人的病态,若是用现代医学的眼光来看,家主所患的其实是所谓的幻觉偏执症。他看到一匹马的灵魂在某个地点徘徊,这虽然是幻觉,却偶然的与现实一致,人们在他所说的地方发现了被埋藏的马的尸体。这件奇特的事情经过当时人们的传扬,甚至席卷了整个江户。骑西家也因此创立了马灵教,对马的灵魂赋予神的意志,妄称是神明显灵。

其实就其教义本身,实属一种蛊惑人心的邪教。给慕名前来的信徒催眠,暗示一种麻风病的感觉。当时的人们对于麻风病有着难以名状的恐惧,教主趁此机会将他们收服,宣扬他的教义,并且告诫信众,不可违背神灵,只要笃信马灵教,就可永无患病之忧。这本来就是想象出来的麻风病,自然不会再有发病的可能。但不明所以的教众却到处传颂马灵教的灵验,使得马灵教名噪一时,拥有了大批狂热的信徒。马灵教的势力增长引起了当局的注意,两年前,当局以刚刚恢复的驱逐、流放之刑处罚了马灵教,骑西一家只得离开了东京,返回家乡弹左谷。

站在贺志坂崖的边缘,可以看到一片荒芜而凄凉的高原,这就是上州的神原宿。然而在这一片荒芜之中,却神奇的有着一片草木覆盖的世界——一块半里方圆的缓坡,这片存在于高原和山崖之间的山谷就是弹左谷。尽管整个山谷本身充盈着绿色,但如此突兀的绿色非但没有为周遭的环境带来生气,反而散发着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甚至于风中都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异样色彩,那样妖艳的、几乎不带杂色的绿,并非生机勃勃的朝气,只能说是一种带着病态的色彩。

这之中的原因不难追述。这片土地见证过无数的战争,留下了无法计数的血腥和怨恨。这里的地名称做弹左谷,这名字也有着心酸的由来。天文六年八月,住在小法师山的城寨里的渊上武士家在与日贵弹左卫门家的战争中落败,最终被灭门。渊上家的头领西东藏人尚海战死,他的全部族人,不论男女老幼,都被带到这里,在这个缓坡下斩首。之后,弹左卫门命人挖了深坑来掩埋死者的尸体。到了明历三年,高原上的这片地峡发生了山体滑坡,人们才发现了这些裸露的尸骸。此后,经过这里的人们都说,这片草木之所以生长的那样茂盛,就是生长于腐烂的尸身上的缘故。

这片原野存在于高原与地峡之间,深处犹如孤岛一般,唯一的小路也被荆棘覆盖。在地峡尽头就是小法师山,山脚处形成了几种植被带,山腰处是一片茂密的冷杉林,林间分布着小小的湖泊。

离开东京的那一夜,仅剩五个人的骑西家在众多信徒的保护下与官方发生了冲突,然而随着军队使用武力,信徒大多被驱逐,当行至神原,就只剩下了骑西家的五人。马灵教以这样带着悲壮的色彩走上了末路,仅剩下的五人也背负着自己各异的命运。

马灵教满脸皱纹的教主阿藏,就这样带着自己的长子十四郎、儿媳泷人,次子白痴儿喜惣、小女儿时江以及长子十四郎和泷人的孩子稚市来到了荒无人烟的神原宿,与世隔绝的生活了两年多,并且将继续下去,从没想过打破这种隐遁生活。

这样与原始人毫无二致的环境逐渐改变了骑西家的人,自从被迫来到这个山谷,似乎每个人身上远古的野性就被激发出来了。两名男子身上都带有了不容侵犯的山野之意,身躯日渐魁梧。然而处处透出死亡气息的山谷也让他们沾染了无法摆脱也无法停止的懒惰和麻木。

每天早上分秒不差的醒来,到佛堂吟诵家族流传下来的教义,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动作。这样的隐居生活会滋生人的敏锐神经,这种影响在小女儿时江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时江是一个生活在自己幻想世界中的女子,想法甚至于还停留在小女孩的时代。看到天空的明暗变化就会想到时光易逝,心中涌起阵阵伤感。植被茂盛的原野被阳光照射时,会在她眼中幻化成美丽繁华的城市。但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她对树叶形状的令人无法理解的执念。住处周围的杉树林中生长了一些松风草,这种草的叶片呈心形,靠近叶柄处分开两股,好像人分开的两指。每次看到这样的叶片,都会引起时江莫大的恐惧,不论她怎样去想其他的美好的事物,都无法摆脱心中的绝望和恐慌,原因则是,那叶片的形状正是侄子稚市身上麻风病瘢痕的形状。

稚市今年已经五岁,却天生畸形,这样恐怖和惹人作呕的长相,若是在一出生时就死去的话,也并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整个骑西家人的噩梦。这孩子的五官很清秀,让人不敢相信现在的十四郎是其生父。但他却有着硕大的榔头样的脑袋,巨大的脑门后是光秃秃的头顶,只在后脑上残留着一片稀疏的胎毛。但这孩子最大的怪异气息来自于他的四肢,看到了那样的四肢,其他什么就都被忘在脑后了。稚市的双手手指都从第二个关节处断开,形状好像是瘙痒耙子,拇指就像一个肉瘤,脚上甚至于只剩一个拇趾,其余四个都溃烂扁平。形状像是鱼鳍,泛着铜色的光芒。不仅外表奇特,这个畸形儿还是个哑巴和白痴,天生只具备看和吃的意识。

从他降生的那一刻起,全家人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原因无他,他那溃烂的四肢无疑是麻风病人的症状,这就让人不禁怀疑这是对于马灵教的报复,正因为教主曾经以残忍的麻风病的恐惧折磨信徒,才会有这样的报复落在这一代的子嗣身上。但是后来骑西家的人总算发现,这是因为阿藏的丈夫近四郎曾到麻风病人居住的村子去过。从这以后,不管稚市所患究竟是不是麻风病,又或者这病是不是不会传染,骑西家的人都被笼罩在了对疾病的极大恐惧中,在那样没顶的绝望中日渐腐烂。

唯一没有受到这畸形儿降生影响的,只有稚市的生母,十四郎的妻子泷人。

泷人的丈夫十四郎是土木工程学的秀才,归国后投身于铁路的建设,忙于开凿洗马隧道,所以和泷人成婚时已经三十五岁,比二十六岁的泷人大了九岁。因为泷人的父母笃信马灵教,二人就此相识。在交往的过程中逐渐心心相印,感情十分深厚。婚后没多久,就拥有了只属于两人的小小世界,但由于十四郎工作的关系,时常要住在隧道旁的馆舍里。然而突如其来的灾祸打破了新婚夫妇的幸福,十四郎遭遇了一场隧道塌方,虽然最终被救出,但在黑暗的隧道中长达六天,使十四郎的容貌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这种改变甚至蔓延到了性格上。这样不可思议的改变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无法让人相信,这个丑陋的男子就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土木工程师。

这个男人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彻底丧失了之前的记忆。原本大有前途的青年工程师,变成了沉溺于血腥狩猎并且笃信马灵教的愚昧农夫。泷人不止一次地怀疑,这个凶恶的男人根本不是自己深爱的丈夫,为此她曾多次决心一死。似乎是神明惩罚骑西家的诅咒,在泷人生下畸形儿之后,虽然数度怀孕,却每次都是流产或死胎,几年的不断流产、生育使她的身体迅速衰弱。但更加令泷人困惑的是怎样才能弄清这男人究竟是不是十四郎。这种想法自产生之日起,就如毒瘤般存在于泷人的脑海中,无法摆脱,五年过去,她依然深陷于这疑惑、苦恼的漩涡中。但也是因为这样的执念,才使泷人还残存着骑西家人已不再拥有的冷静和坚强,因此尽管她的容貌迅速衰老,但内心还和那个看到面目全非的十四郎被从隧道中抬出来时别无二致。

每日清晨,泷人都要背上奇怪的背篓——其中放着她畸形的儿子稚市,走到惯常的湖泊边,出神地凝视着远处的天空。泷人身上几乎没有多少脂肪,显得瘦弱无比,然而全身都散发出一种决然而坚定的气息,面容冷峻,眼神充满睿智。直到正午时分,泷人都没有离开湖边半步。

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泷人抬头凝望,或许是确定雨云已经渐渐远去,于是起身走进了湖泊边的树林。这片树林中的树木也如骑西家的人一般,怪异而病态。红色的树皮片片脱落,表面长满高低起伏的疙瘩。泷人慢慢走过一排排树木,走向树木密集的深处,在一棵病态得尤其严重的老树前停下了脚步。老树的枝丫和突出地面的根茎犹如人张开的四肢,一侧的树皮脱落,露出暗红色的表皮,其上分布不均的长着几个树瘤,奇异的形状使整个侧面犹如一张人脸。细细端详着这树瘤形成的人脸,泷人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微笑,目光也变得异常的柔和。

“真庆幸能够在这样隐秘的树林中找到你的影子,十四郎。”泷人轻轻抚摸着树瘤形成的人脸,如吟唱般吐出了这些话,“我曾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找到你曾经的美好,直到我在这树瘤中发现了真正的你的容貌。是啊,是真正的你,而非那个顶着你的身份生活的行尸走肉。我们虽然朝夕相对,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在这死寂的原野过着这样隐逸的生活,失去那个真正的你,让我几乎失去控制。为了不再流淌无法停止的泪水,我找到了这里,找到了生存在木瘤中的你。十四郎啊,你能否告诉我,那个男的究竟是不是你?还是真的像我猜测的那样……”

泷人的吟唱渐渐低沉,直至无法辨认,眼神越发犀利,闪耀着足以改变和掌控一切的力量。她胡乱拨开贴在脸颊上的碎发,趴到树干上,依旧没有停止那低低的倾诉。

在夺走曾经的十四郎的那场塌方中,最终获救的共有三人,技术员鹈饲邦太郎、工人弓削和十四郎。塌方堵住了水管,处于温泉地带的地下又具有猛烈的地热,因此三人虽然活着,却要忍受这黑暗和剧烈的干渴。十四郎在岩壁上发现一处间歇的泉水,便把嘴唇贴在泥土中吮吸宝贵的水源。十四郎将水源的位置告知了同伴,正当鹈饲邦太郎根据十四郎的指示在土壤中寻找水源时,第二次塌方发生了。据后来救护所的大夫说,因为遭遇了这样的变故,巨大的恐惧使十四郎脸上的筋络发生了异常,鼻子扭曲,两颊的肌肉上涌。赶来的泷人也无法辨认这个相貌是不是自己的丈夫。最为不可思议的,是躺在十四郎身旁的鹈饲邦太郎的尸体,那尸体的面容也是同样的情况。

“十四郎啊,你可知道,在别人告知我那是鹈饲时我根本无法相信,因为我心中有种怪异的想法,那具尸体才是你,虽说那张脸的容貌也早已无法辨认。那样的两张相同的脸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几乎折磨着我所有的理智,现在那个生活在我身边的十四郎,其实是鹈饲邦太郎,而我的十四郎,已经成为了那个肚肠流出,四肢溃烂,令人惨不忍睹的尸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那种种不合常理的改变。那时的你曾说出过一句话,令我的疑心更加有道理,那时的你横卧在救护所,身旁就是鹈饲那恐怖的尸体,戴着眼罩的你催促我帮你拿掉它,当我松开眼罩的结时,你脱口而出的话令我几乎无法站稳。你双手紧紧捂住双眼,竟然叫出了高代这样一个女人的名字。

“从那时起,我就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恐惧将会被那个不知是你还是鹈饲邦太郎的男人抱在怀里的夜晚。于是我去调查高代这个名字,结果更加印证了我的怀疑,高代就是鹈饲的第二任妻子。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确信那个男人不是你,因为随身物品和衣着都是你的。而两个人的身高也不可能相近到如此的程度。

“尽管我一直没机会记住你身体的每个细节,但你与我身高的差距我却是记忆犹新。我偷偷地与那个男子比较,与之前的你完全相符,我于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鹈饲已经死了,而你也失去了之前的记忆,我心中的怀疑既无法确定,也无法消除。这样的焦虑在心中如蚂蚁般啃噬着我的灵魂,无法改变,只有顺从宿命生下那个怪物……还记得你曾经给我讲过的俄罗斯式的绝望吗?沙俄的士兵在失去活下去的毅力后会跌进大雪,精疲力竭,不反抗也不动弹……”

泷人的眼神空洞迷茫,似乎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般靠在树干上。突然,她的眼中又迸发了火热的光芒,坚定而勇敢。

“被掩藏的真相总有大白的那一天,不管会发生什么事,不管事实是什么,我都会堕入无尽的黑暗的深渊,而我也早下定了决心,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都要查明那男子的真实身份和高代这名字的关系。从那以后,我就踏上了那漫长的折磨人的怀疑之路。”

雷声渐大,对面山峰上降下了雨水,树林间骤然间吹起了强风。空旷的荒原仿佛被人世间遗忘,寂静无声。在这一片静谧中,泷人道出了更加惊人的话语。

“有关异常心理导致容貌改变的著述,我几乎翻了个遍。尽管其中还有很多我这个女子学校毕业的人无法理解的,但我并没有放弃。最终,我得出了两种假设。关于你的容貌改变,我在埃贝尔哈德的世界大战的案例集中,找到了符合的病例。身体壮硕的男子带上不合适的防毒面具,突然摔倒的话,脸上的肌肉会瞬间僵硬成面具的形状。人如果在精神亢奋或剧烈运动时突然死去,肌肉会在瞬间僵硬。同样的道理,在第二次塌方发生之前,你曾把脸埋在泥土中寻找水源,而后鹈饲也摸索过去寻找。他为了找到水源,一定也曾把脸贴在你之前留下的脸型中,就在这时,发生了第二次塌方。突如其来的恐惧使你们全身僵硬,这才形成了那两张一样的变形的脸。你可知道,为了达到这样的结论,我经过了怎样的艰难的历程,走过了多少辛酸而又难眠的夜晚?”泷人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饱含着对逝去时光的追忆。

“在你刚刚回到光明下时,脱口叫出的‘高代’这个名字,几乎让我想要推翻之前所有的结论,但在经过我执著地追寻后,终于找到了可能最接近真相的解释,这解释在别人看来或许不可思议,但在那样的情况下,的确有出现的可能性。

“我找到那令我欣喜若狂的最后一丝线索,是在赛迪斯的《多重人格》中。这里有个明确的例子,就是人在瞬间由盲目的情形下回到光明中的情况,你当时的情况不就是如此?先天性的白内障患者在刚刚恢复视力时,最先看到的不会是清晰的事物或线条,而只是模糊的轮廓,是有着色彩和光芒的混沌。当我拿掉你的眼罩,令你恢复到光明下的时候,首先进入你眼帘的那一片混沌,就是鹈饲溃烂破败的尸体,而‘高代’二字正是映入你眼帘的图画所显示的,无法控制自己意识的你才不自觉地喊了出来。你应该知道,在心理学上有个有趣的现象,在远处看起来像是花朵或人脸等美丽的东西,凑近看后会发现是血腥的杀人现场或切腹而死的武士尸体。随意放置的盘结的肠子和鲜血的色彩,能让人产生无尽的联想。鹈饲的尸身就是如此,腹腔被岩石划破,淡紫色的肠子从惨不忍睹的伤口流出,那忽然的灯笼条纹,胆汁、血液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奇怪色彩。当时的你眼中无法看清事物,在眼中形成的只有一团奇异的色彩和混乱的光线。而我猜测,或许正是其中的光影和线条,形成了‘高代’的形状,才被你读了出来。因为从那之后,那个十四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两个字了。

“如此虽然解释得通,但同样也可以认为是残存在意识中的思想起了作用,才在刚刚恢复视力的一片混沌中认出了‘高代’二字。五年里,这两种可能性在我脑中不停地纠缠碰撞,我无法否定其中一方,也无法完全的肯定另一方。究竟那个被我称作十四郎的男子,是不是我的十四郎。这真相好似在云层中,若隐若现,这五年,我没有被这样的不确定折磨得疯掉,真是奇迹。不,应该说,正因为有它,才让我在每天早上看到那同一张无法辨认的面孔,拥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和动力,才没有在这令骑西家在堕落腐朽中死去的荒原中,失去我的坚强。正因为有着这样的信念,心中抱着一丝希望,但若这丝曙光真的变成了太阳,我该如何是好,如何接受那些残酷的事实?

“如果那男的是你的空壳的话,我的生命也就没有意义了。但如果那男的是鹈饲,就能解释性情变化如此之大。但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对于我这个一刻也不能离开你的人,要如何接受你已经那样悲惨地死去的事实?可以说,我害怕这是真的,又害怕这不是真的。不论最终的真相是怎样的,我都会被彻骨的绝望吞没。”

似乎感觉到了泷人的绝望,那些刚刚还聚集在周围的昆虫突然散去,颤抖着飞走了。

“现实生活中有种现象叫做双重透镜像,透过盈满泪水的双眼,看到的事物会因泪水曲折了光线而产生扭曲。丑恶的事物会变美丽,在18世纪中期,人们透过透镜来观察麻风病人,甚至会产生窈窕美女的幻象。这种现象在心理上同样存在,在脑海中反复联想现在的十四郎和当时的鹈饲的脸,就能产生出一种相互重叠的反应。我的心中存在的这两种影像,一旦我能把他们重合在一起,这两张脸就会奇迹般得变得光滑起来,仿佛男旦那和善的面容。之后我就会确认,那就是在改变容貌之前的鹈饲的脸。

“而这样一来,会消除我心中对你的爱恋,而那无处发泄的情感,也就只能到妹妹时江那里去寻找。在面对现在的十四郎时,会在潜意识里认为那就是鹈饲邦太郎,这样的幻想一直浮现在我眼前,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妓女。当看到时江那张和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我那颗心就会不由自主地飞到她身上,缠住那其中哪怕一丝一毫你的气息。现在和十四郎之间仅剩下肉欲的世界,和对时江那样的转移的爱,都是因为你不在我的身边。正因为觉得还存在着和你之间的联系,所以才能让我坚持下去,而哪一天这种奇妙的平衡若被打破,那么我是会发疯还是动手杀人,都是无法预料的事情。如果你看到稚市的话,你一定会感到震惊,他是你的孩子,虽然是在你产生了那样的变化之后出生,但他的身上,有着和你一样的,被白蚁啃噬过的印记。”

太阳艰难的透过云层投下光芒,湖泊上反射着点点波光。树丛中突然冒出了一件异物,覆盖着巨大的锐利青叶,这分不清种族的生物,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头。

这团形状怪异的生物,正是骑西家那冰封般得恐惧的源头,已经把全家人拖入绝望的稚市。丑陋的手脚藏在树丛之中,妖怪般的头颈更令人觉得恐怖,使得整个树林的气氛都变得诡秘起来。稚市转动着双臂,停下来望了望泷人,又疯狂地向着树荫的方向爬去,仿佛有什么致命的东西正在追赶着他,但其实,他的背后只有刚刚透过云层射出的一线阳光。

生下这样一个妖怪般的畸形儿,任何一个母亲都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但是这对泷人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她向着树瘤张开双臂,得意地笑着。

“麻风病吗?真是愚昧的,毫无根据的恐惧。为了这样子虚乌有的恐惧,那些愚昧的人甚至抛弃了一切。这根本与稚市无关,就让他们带着这样的恐惧接受惩罚吧,要我怎么认真地告诉他们,这令人无法接受的畸形,是我的杰作?你知道吗,当时的我的精神力量,是可以造出比稚市还要离奇的东西的。”

泷人提着稚市的脚踝把他倒吊在膝上,像观察实验品一样审视着他。突然,她张开嘴,如母牛爱抚牛犊般仔细地舔舐着那孩子溃烂的脚趾。唾液顺着脚踝留下,滴到泥土之中,仿佛滴下的脓液。母亲舔得那样仔细,不放过一处溃烂的伤口,做着这样的动作,泷人的眼中依然保持着令人难以理解的冷静和坚定,舔够之后,她再次以锐利的目光审视这个怪物样的孩子。

“看到了吧,这并不是什么麻风病,这孩子所有的怪异都是由我一手造成的。是我那强大的精神力量造就的。生物学上有先父遗传的现象,女子再婚生下的子女,往往会带有前夫的遗传,在发色、皮肤上会有重叠。同样的道理,人在怀孕时见到的景象,也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但是,我这样的先父遗传真是世所罕见,那是因为在见到鹈饲的尸体时,给我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当时我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那溃烂的四肢在我心中留下了那样深刻的印象。这是只有我才知晓的秘密,所以说,那个令整个骑西家变得敏感而脆弱的恶疾,在我看来非但不会让人厌恶,反倒是这个孩子惹母亲疼爱的印记。”

虽然这样说,泷人看着稚市的目光变得好似在看一个玩具,心中涌起想要把那溃烂的四肢拧下的冲动。终于,爱抚变成了嫌恶,泷人扬手将那个不停挣扎着的怪物扔进了身旁的草丛。

“这孩子似乎只不过是我的玩物,你一定这样想吧。他的存在根本就是我的愤怒的精神所发泄出来的产物,那团低等的生物根本无法算是人,我对他进行过训练,最终成功的却只有两个——对小白鼠进行的走迷宫的训练,结果发现,刚刚你也看到了吧,这孩子居然具备只有蛞蝓具备的背光性。一旦有光线照在背上,他就会快速地爬进阴影之中。请不要责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残忍,只是,在这样无望而堕落的深渊里,没有玩具的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没错,生活在这里已经使得骑西家的每一个人都成为了大自然的玩物,自己的玩物。

马灵教昔日的教主阿藏,也就是十四郎的母亲,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依然倔强的相信,马灵教终有一天会重新找回昔日的风光。她心中信念的坚定,随着肉体的衰老与日俱增。到了那样的年纪,依然固执得不肯染白发。由于生下了稚市这个怪物,泷人也被她视为污秽者,禁止参加清晨的祭祷,甚至于禁止她进入御灵所。当然,这对于本就对马灵教嗤之以鼻的泷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如此,她却不愿轻易放弃泷人这样的儿媳,而是以母亲的身份作出决定,即便现在的十四郎死去,泷人也不能离开骑西家,而是要嫁给十四郎的白痴弟弟喜惣。十四郎出事后,泷人对这个家再无眷恋,这样的决定无疑又将泷人拖向了另一个深渊。白痴的媳妇,这噩梦不知何时就会到来。

而身为白痴的喜惣却比稚市拥有更多的感官和想法。他整日与兄长一起在山野间打猎,穿梭于密林荆棘,身体越发强壮。为了让嫂嫂成为他的媳妇,不停的注重锻炼,要比兄长活得更长久。也许对于泷人来说,与其被迫嫁给他受到进一步的凌辱,倒不如同时葬身在熊熊大火中来得痛快。

想到这,泷人脸上掠过一丝决绝的神情,但只是一瞬间,这情绪就被突如其来的如情欲般的冲动所取代。

“生活在骑西家唯一能令我心动的人,就只有时江了。那姑娘的面貌跟从前的你是那么相似,但她的性情却是那么脆弱敏感,即便是我也不能在她面前大声说话。但是我对你的那份热情,也只有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她的五官与你那样相似,但是却缺少你所特有的,能抓住我的灵魂的力量。我所能做的,只有让她变得更加像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擦抹铁浆。那样,皮肤会变得细腻,明暗的差别会被消除,那样,就真的与你一模一样了。但是她却怎么也不肯,看到她抽抽搭搭落泪的情景,那种想要占据这具肉体的欲望是那么强烈,这欲望是腐败的温床,令我的身心都开始腐坏,你看到那些围着我嗡嗡鸣叫的虻蝇吗?恐怕它们都是被我腐坏的灵魂吸引来的。

“时江越是躲闪,我就越是想要把你的灵魂套入那具躯体之中,这疯狂的念头日日折磨着我,幸亏那时我在这里找到了隐藏着你的气息的树瘤,才使我平静下来。否则,我真会被那样的欲望逼疯的。

“这个荒原用它的空寂束缚着我的身心,我把鹈饲当成现在的十四郎,觉得自己是个妓女;在时江身上找寻你的影子的我;面对着这树瘤,倾诉自己真实内心的我,这三种人格同时存在于我的身上,保持着某种奇特的平衡。但一旦有一天,我查明了真相,那男子真的是你的躯壳,我又该如何。如果真是那样,与其承受,不如使出全身的力道,将他抛却。”说着,泷人似乎忘却了身边的世界,忘却了一切,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对着有着十四郎气息的树瘤的爱抚之中,她的力道逐渐加大,摩挲着已经变得光滑的树皮,手指变得通红,直到表皮磨破,鲜血染红了树干……

当太阳西斜之时,泷人终于克制住了自己的倾诉和情感,将稚市放回背篓里,与人面树瘤告别:“今天要回去了,我的身体十分健康,请你尽管放心,也请你多保重。”

黄昏来临,夕阳的余晖映照在骑西家的住宅中,泷人刚刚走到住宅不远处,就闻到了一股烧焦的肉的气味。这就表示着十四郎兄弟二人出门打猎已经回来了。性情大变后的十四郎似乎只剩下了野兽的意识,对血腥的渴望大增,甚至于时常在山谷中徒手和野兽搏斗。弟弟总是跟在哥哥身旁,兄弟二人把打猎当成了嗜好,穿梭于密林间,所设下的陷阱甚至连经验丰富的猎人也望尘莫及,正因为如此,骑西家的人才能在这荒芜的原野中生存下去。也是因为这个嗜好,兄弟二人的体型也日渐壮硕粗犷,更加衬托了这片土地上潜藏的野性。虽然这片住宅是骑西家祖上遗留下来的产业,但因为年久失修,早已只剩下个空架子,勉强能够遮风挡雨罢了。横梁和棚板都散发出木料腐朽的臭味。

刚刚来到门口,泷人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令她回想起了那不愿回想的死产的经历。她抬眼望去,在熊熊燃烧着的柴火堆上,是一只被挖去了眼珠的小鹿的尸体。脂肪滴在火焰上发出的噼啪声,让人感觉仿佛回到了原始社会,那些只剩下食欲的人们,聚集在厅堂中等候大餐。

这似乎是一头未满一岁的小鹿,大小与狗差不多,一半身子是白色几乎没有被污染的花斑,另一半身躯也许是在逃跑的时候撞上了坚硬的岩壁的缘故,擦伤的十分严重,暗红的已经结成块状的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有些石块甚至嵌入了毛发的纤维之中。在烈火的烤炙之下,小鹿面目全非的那一半身躯不断滴落着血和脂肪的混合物。被捕兽夹夹断了关节的双腿向外翻,扭曲成一个在正常状态下不可能出现的形态,这样怪异的姿势使得小鹿的整个形状看起来就像石灯笼被截断,还剩下一半的样子,暗红的血,洁白的皮毛,橘色跳跃的火焰,整个画面的色调阴森恐怖。

十四郎似乎在打猎中受了伤,额头上缠着绷带,左眼被覆盖住,只用右眼盯着即将成为食物的小鹿。火势突然腾起,小鹿身上的油脂更快的滴下,破开的肚子中流出不知是什么的脏腑。十四郎看了躺在阴影中的时江一眼,粗声粗气地对妹妹说:“喂,吃块肝吧,听说鹿的肝对那种病最好了。”

时江只是盯着那堆柴火,似乎丝毫没有听到哥哥的话,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连话都顾不上说了。小鹿的毛皮被烤得翻卷起来,皮毛的焦味充斥了整个房间。这时时江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尖声叫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要让我吃掉稚市吗!你看看着小鹿的样子,跟你的儿子根本一样。我们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在这样被人遗忘的地方腐烂吗?那我宁愿像这鹿一样被烤了,也就不会受到乌鸦山猫甚至尸虫的欺凌!”时江就是有着这样敏感的神经,不论是什么时候,只要看到能让她联想到那可怕的东西的形状,就会立刻歇斯底里的说出心中的想法。但她心中似乎又在想着别的事情,小声嘟囔着鸟兽的名字,时不时地又连连摇头,似乎要甩掉什么不好的想法。

“你尝尝无妨嘛,”阿藏决定拿出家主的身份,让时江安静下来,“不要再惹事了,我们迟早会离开这里,迟早会重新振兴马灵教的。这小鹿的眼珠很好。”

时江背过身开始啜泣,高声叫嚷着打断了母亲的话:“走开,我才不要那些恶心的东西。如果没有生下稚市,我们就不会在这里受这样的罪了!你们有没有听说,这种发病的征兆,据说刚开始得了这个病,最初的表现是皮肤变得透明,就像这头鹿现在这样。之后呢?之后全身会变得麻木,原本鲜红的血液也会变得漆黑。那样腐坏的血液流到哪里,哪里就会长出可怕的白斑,当然也有可能直到发病死去也不出现,那样就是死也不知究竟是为何而死的。与其现在这样自暴自弃,自欺欺人的生活,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死。不,就算是死也无法摆脱这腐坏和恐惧,甚至于死对于我们这样被遗弃的人都是奢侈的。所以只能等待那种病的到来,然后在别人的嫌恶中死去,不,直到死前,也要嘲笑蔑视那种病。”

一家人已经习惯了她的发作,只是默默围坐在火堆旁,安静地听着,不再出声。时江发泄完,声音渐渐变低直到消失。听了那样一番话,母亲心中想着辉煌的未来,不以为意;泷人则是在心中嘲笑着他们来源于虚幻的恐惧。十四郎和喜惣根本就对时江视而不见,只是在争抢着小鹿完好的那一侧的已经烤好的鹿肉。两个只剩下原始欲望的兄弟为了这饕餮的食欲,几乎要大打出手。母亲阿藏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只得又提起其他话题:“不要再挣抢了,喜惣你还是要那小鹿的眼珠吧,那才是好东西。”

“那种东西要去哪找?”喜惣毫无表情的白痴的脸孔从小鹿上转过来,开始寻找眼珠。

“拿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大概是被乌鸦吃掉了。”

“不,是角鹰才对。”白痴固执地反驳。

“角鹰……”时江突然呆呆地盯住小鹿,重复道。突然深深吸气,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情。

“时江,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对于十四郎来说,只有食欲是最重要的感情。

时江脸上浮起了古怪的笑容,似乎在嘲讽:“没什么,既然大哥想要小鹿完整的那一边,那别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了。既然来到这山谷,又怎能得到。”

说完这句令人费解,用意不明的话,时江就不再开口,这些话态度暧昧,火堆旁的人都对这些话有着自己的理解和想法。小鹿完好一侧的皮毛被火焰点着,开始燃烧,整个身体都散发出诱人的油光,又有几滴脂肪滴落。而时江在说完那些令人迷惑的话后,就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对于十四郎推给她的鹿肉也是毫不理睬,就像忘记了刚才自己说过什么一样。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对此稍加在意,但这终究不是时江的精神错乱,这其中的原因,被泷人那犀利敏锐的头脑捕捉到了。

夜幕降临,泷人安顿好已经睡熟的稚市,轻轻来到了时江的屋里。时江与阿藏同住一间卧房,十四郎夫妇住在另一栋楼中,中间联通的建筑,是一间蚕室。因此两栋看似不相连,但其实从中间还是可以连通的。此时阿藏还在御灵所中,昏暗的房间中只有时江一个人在灯下发愣。

时江抬头看到泷人的脸,不禁开始颤抖,今天的泷人与平时不同,眼中流露出的不是将自己占为己有的欲望,而是异常的冷淡,全身散发出令人战栗的掌控力。

泷人轻轻坐下,望着时江的脸,“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时江?呵呵,你知不知道这片荒原上生长的杂草为何呈现出那样异样的形状和色彩,因为那是从死人胸口上生长出来的啊。而人的内心也是一样,生长在可怕的秘密上的心理,也会不遗漏地反应在你的行为和言语之中,终有一天,你会保守不住那个秘密,而你内心的丑陋就会原形毕露。”

“嫂嫂,你究竟在说什么啊?我并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事情,更不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时江极力否认,但双手却不自觉得揪住了自己的胸口,力道之大,使得指节都发白了。

她这一切不自然的表现都落在了泷人眼中,泷人更加紧逼不放,愈发沉着冷静,“你以为那样的想法只是深埋在心中就不会有人知晓吗?难道你头脑中的思想真的可以瞒过别人吗?你这是何苦,我并没有怪你什么,我只想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你就知道‘高代’这个名字。”

说完泷人就住了嘴,静静地观赏自己的话语带给眼前猎物的影响,时江打了个激灵,仿佛灵魂离开了躯体般,变得目光呆滞,反应迟钝,几乎失去了自控能力,看到时江这样的不知所措,泷人心中涌起一阵残忍的快感。

“你也许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抑或是我的胡思乱想,但是你已经把自己的内心表现了出来。应该怎样解释呢,这种现象有它系统的体系,这在学术上叫做数形式型,就是人们会通过几何线图把自己的内心想法表现出来,在遇到什么东西时,会自然地将那个事物和心中介意的事物产生联想。眼睛看到的影响会影响内心,而内心又会和外在的线条和光影产生共鸣。那个印象在你的心中越久,这种联系的倾向就越强烈。比如说,因为你对于稚市和那种可怕的病的介意,在看到那只小鹿时,很自然就联想到稚市身上了。但那只是你所表达出来的思想,而你所隐藏的,是那种小鹿的形状让你联想到的另外一种联想。

“我甚至能够知道,当时就像有人在你耳畔对你低语。‘小鹿’这个词的发音,能令你想到某个令你印象极为深刻的发音,又或者,本来就包含在那个发音中。但是,当时你的脑海中并没有清晰地出现那件事物,只是作为一个模糊的影子存在于你的意识中,所以你感到焦急,变得烦躁而易怒。仿佛一层薄雾笼罩在你的思想之上,但你只能见到它的模糊的影子,当伸手想要抓住时,又发觉那并非是你想象中的事物。所以虽然你心中存在着这个事物,但始终无法准确地找出那个幻影的真实面目。你在一片混沌中茫然地摸索,只能不停重复着乌鸦、山猫、尸虫这样的动物的名字,无意识地在其中寻找那个影子。就在你无法分辨,无法想象,再也无法抓住那个幻想的时候,妈妈的一句话却提醒了你。那是妈妈让弟弟去吃小鹿的眼珠,十四郎说那已经被角鹰啄去了,正是角鹰这个发音给了你提示,让你突然从无法理清的头绪中脱离出来,受到了启发,明白了徘徊在脑海中的幻影究竟是什么。别人不会注意到,但我却可以推测,角鹰的发音是TAKA,而引起你这样混乱的思绪的源头是小鹿,也就是KAYO,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不久是TAKAYO——高代了吗?怎么样,可以说,当时你大脑中的思绪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甚至可以说出你的每一次犹豫和混乱的源头。”

时江已经被泷人不可思议的精神力彻底打垮,只能惊惧地看着眼前的泷人,几乎无法说出话来。泷人这时确信已经有了完全的把握让时江说出事实,面前的女孩在她看来就像到手的猎物一样,泷人好像狡猾的猎人,突然冒出了耍弄网中的猎物一番的念头。

“你不必觉得恐怖,这并不是什么神奇的读心术,而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游戏罢了。甚至于可以说,是存在于你精神上的无法摆脱的痼疾。你听到某些发音,就会用眼前的图像,描绘出那个文字,然后这个文字就会萦绕在你脑海中挥之不去。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是在数形式型的研究史中有趣的故事。你也许对桥牌和其规则一无所知,但是这并不影响,你只要知道,在一个桥牌大师的著名的牌局中,曾经形成了必须要以黑桃A来决定胜负的情形。但是那位大师手上没有那张牌,便觉得获胜无望,甚至发誓若是那张牌在自己手上,就再也不碰桥牌。就在这时,他看到牌桌上的一个人偷偷看了一眼墙角的落地灯的灯座,因此他断定,牌在那个人手上,并且当即放下牌认输。原因就在于,那个落地灯座的形状,正像是把那个红桃部分遮住的黑桃图案。这件事情放在你的身上,那头小鹿的眼珠就相当于产生了那样的效果。角鹰啄去了,于是你心中的那头小鹿上就出现了一个孔洞样的斑纹,你下意识地把那整句话截掉一半,只剩下TAKA,也就是高代的高字,联合小鹿的发音,你就联想到了TAKAYO这个词,所以你才会对十四郎说,既然来到了这个山谷,就不可能再见到,因为你心中知道,来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现在的十四郎再无法遇到那个名字叫高代的女人,不是吗?”

泷人慢慢迫近时江的脸,呼吸渐渐粗重,压抑着无法名状的激动:“现在,亲爱的时江,你应该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个名字的?这是埋葬在那片隧道中的,我至今依然不敢确信的秘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那是我通过工人弓削告诉我的事情推断出来的,而在十四郎被救出来后脱口而出的那声高代,出了我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听到。你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这个秘密,我知道,唯一可能告诉你这些的,就只有十四郎了……难道说,那个男人真的不是我的十四郎,他已经恢复了记忆,知道了自己其实是鹈饲邦太郎……”说到这,泷人感到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都搅和在了一起,从十四郎出事之后的几年里一直处于这样精神的紧张状态一下都爆发出来。这五年她一直在怀疑,在猜测,在观察,在学习,只为了找出能够解释温文的工程秀才变得连愚昧的农民都不如的原因。想要从科学的角度分析那个男人是自己丈夫的可能性。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她就不必再说服自己接受那个丈夫留下的躯壳,而要去接受十四郎早已死去的事实。不论怎样,十四郎都已经离开了,不论结果是什么带给她的都不是快乐而是恐惧和绝望。几年积攒下的疲劳似乎都在此刻涌上心头,当心中的怀疑就要得到事实的印证之时的喜悦与恐惧冲击着她,从前经历的一切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塌方的隧道、鹈饲邦太郎支离破碎的尸体,十四郎面目全非的脸……她眼前发黑,觉得自己要被脑中的幻想逼疯了,冷汗顺着脸颊留下,几乎无法坐稳。

时江慢慢抬起头,用嘶哑的嗓子说道:“既然如此,我会把事实告诉你,嫂嫂。但是你一定不能告诉大哥,不然我一定会被他报复的。因为母亲不允许你参加每天的祝祷,所以你并不知情。其实每日在御灵所对坐时,哥哥都会不时地提起高代这个词。因为这是个女人的名字,我在听过之后便产生了联想,觉得难道是大哥除了嫂子之外还有了其他的女人,并且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所以还会不时提起她的名字。因为觉得大哥这样的做法太过无情,这样是置嫂嫂于何地呢?所以才总会在不自觉间提起这件事。虽然如此,因为害怕大哥的报复,一直不敢跟嫂嫂你提起。现在的我们在这个山谷中苟延残喘,已经远离外面的世界,相信哥哥即便还记得那个女人,也不会再有和她见面的机会了,所以啊,嫂嫂,请你千万不要生气,也不要对大哥提起。如果他知道我对你说了这些不该让你知道的事情,一定会折磨我的,啊,我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惩罚和痛苦,嫂嫂,请你一定答应我,这件事请一不要告诉任何人。”

时江反复地哀求,担心十四郎知道之后自己的下场,泷人刚要点头答应,却在一瞬间停住了即将点下的头。她闭上眼睛,僵住不再移动。她在心中怀疑了五年的念头,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脱。那个萦绕在心头的迷也终于真相大白。因为,如果对时江所讲的事情稍加解释就会明白,现在的那个十四郎,应该就是鹈饲邦太郎。

看着阿藏的眼睛对坐,正如同之前那些受到蛊惑的信徒一样,受到了催眠的暗示,这正是潜在意识得到完全的宣泄的最好时机。也就是说,那个在催眠状态下说出“高代”二字的男子,正是潜意识中对高代这个名字印象深刻的鹈饲邦太郎。当然,对于泷人来说,要想摆脱这样的人生,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这个鹈饲邦太郎从虚幻的影像变为现实。但是这样,那个已经成为了腐烂尸体的十四郎就成为了泷人心中的虚空和伤痛,无处弥补也无法愈合。这种空虚在泷人脑海中,令整个灵魂都变得虚无恐慌,无所事事。所以泷人心中产生了奇特的想法,一抹残忍浮上她的面颊。只是一个受了诅咒的家族,是啊,不能轻易地放过这些令自己陷入这个漩涡的人,要用自己的双手和精神力,让他们好看。泷人这样想着,眼中透出的光芒令时江越发感到不安,她只得继续哀求。

“嫂嫂,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说出去,求求你答应我,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

泷人转过头,眼神空洞,带着诡异的微笑:“这样可不行,时江,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不可能答应你的。”泷人摇着头,这样的表现更加剧了时江的恐惧,时江如喝醉般涨红了脸,颤声道:“嫂嫂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了,你的条件我都答应,我愿意擦抹铁浆,还会答应你,跟嫂嫂你一起离开这里,到你梦幻的国度去。”

说着时江主动拿过了那个早已被泷人遗忘的铁浆壶,用指尖挑起那黑色的液体,在脸颊上涂抹。黑色的斑点在皮肤上扩散开,时江开始像野兽般喘息。在只有一支灯芯的昏黄油灯下,肌肤的纹理显得更加细腻,泷人看着这魔法般的变化,惊异于那样的奇迹。

铁浆消弭了脸颊的阴影,使皮肤更加柔嫩细腻,同时又掩盖了那上面女子特有的柔美的气质。泷人忍不住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浮现了十四郎那面目全非的脸,而张开后,眼前的那张面孔却出现了奇特的转变,似乎曾经的十四郎的音容笑貌,都已经重叠到了时江的身上。泷人喜出望外,禁不住全身颤抖起来,整个身心都被眼前的时江夺走,再也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看到泷人的脸色,时江顿时感觉已经失去了请求嫂嫂的最后筹码,那么她还能做什么呢,唯一能做的,只有继续苦苦哀求:“我已经涂抹了铁浆,你还要我怎么做?在让脸变得细腻之后,我还要做什么呢,嫂嫂,请求你告诉我啊。”

此时的泷人早已听不见时江的呼唤,双眼的光芒越发疯狂,脑海中只剩下疯狂的热情和爱恋,分不清身处何处,分不清时间,只剩下唯一的意识支持着她喃喃呼唤:“十四郎啊,你究竟在哪里……”

泷人如置身梦境之中,在黑夜之中慢慢走上了通向御灵所的楼梯。自己投入所有精力和心情去做的事情的真相,终于即将浮现在眼前。月光照耀在御灵所的门扉上,那一片苍白的光芒,如闪耀的曙光,同时又像是引人进入死亡之地的死神的白练。而这间御灵所,将成为解开泷人心中疑惑的最终的目的地,泷人就能够结束自己的第一段人生,就如同那个死在隧道中的十四郎。十四郎每次说出高代的名字,都是在意识混沌的情况下,因此泷人的惊骇同时转换成了怀疑和智慧,正是这怀疑和智慧,引领她来到这间御灵所,去寻找那个令十四郎念出“高代”二字的原因。

御灵所中充斥着黑暗和霉烂的纸张的气息,泷人置身在这宁谧的黑暗中只能轻轻倾听自己的心脏有力跳动的响声,她轻轻打开天窗,让洁白的月光洒进房内,黑暗中的墙壁都呈现出了一片白色,与旁边黝黑的世界形成明暗的对比。房屋正中是用木框框出的内堂,这时这原本漆黑的内堂也沐浴在月光之下。形状各异的神镜好似人的眼球,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背后的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写有符咒的纸条,铺满整面墙壁。

泷人点起蜡烛,光芒顿时在屋内闪耀,她把两张案桌并在一起,在上面摆上神镜,测量了神镜到地面的高度,尽管心中有些畏惧,她依然在昏暗的灯光下走动,摇曳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形成了如鬼魅般的恐怖形状。忙完一阵后,泷人显得有些不安,将火光靠近墙上的符咒,自己看向桌上的神镜,只这一眼,就令她膝头一软,跌坐在地上。

泷人所作的测量,正是平日阿藏打坐的位置和高度,桌案的位置正是惯常念经的位置,而神镜充当的,则是她的眼睛。泷人心中的疑惑解开的同时,也被自己推入了无法翻身的绝望之地,这才是真正的对于泷人心中疑惑的解答,泷人苍白的脸上浮出自嘲的冷笑,又开始自言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破我心中那刚刚浮起的喜悦,十四郎,原来你真的已经不知道飞到何处,留给我的是那具只残留着野兽欲望的躯壳。这真是太过讽刺,原来一直以来支持我走过的怀疑和信念,真的只是我的执念。

“那天你在救护所中呼出的高代,的确是因为读出了从鹈饲残骸中看到的信息,而时江所听到的,则是你在催眠状态中,无意识的念出了妈妈瞳孔里映出的文字罢了。是啊,人在催眠中是会念出瞳孔中映出的微小的文字的,我刚刚已经测量过,那神镜的高度是母亲眼睛的高度,而从神镜中反射出的符咒,有着高代的字样。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十四郎的的确确是我的十四郎,而不是那个我连正眼都没有看过的鹈饲邦太郎……

“自从听说了那个隧道中的事情后,我就对你脱口而出的高代念念不忘,几乎放弃了所有的生活意义,一心只想着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今我能肯定那就是你,但依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维谷中。即便躯体是你,灵魂也早就离开了我。美丽和丑陋,世界上极端的两种形态都出现在了你的身上,包含着你所经历的两种人生。而对于我来说,想要摆脱这样的人生,唯一能走的路就是除掉那些挡在我面前的障碍。”

泷人慌忙地逃离了御灵所,似乎有什么令她恐惧的生物正在黑暗中凝视着她:“为了我心中那个美好的十四郎,我必须把这个恶魔般的十四郎杀掉,那个重合在时江身上的十四郎,与真正的十四郎是那么相似。但是,即便除掉了十四郎,我也无法获得自由,还有那个在兄长之后对我垂涎以待的白痴呢,不不,还有妈妈,妈妈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纷繁的人物在泷人头脑中碰撞结合,在经过短暂的晕眩后,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大胆而又天才的想法逐渐在泷人心中形成。不能轻易放过这个家族,自从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泷人就发下了这个誓愿,如果不能找到完美的杀人方法,自己不但不能摆脱成为白痴媳妇的命运,甚至于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多年不断地学习和研究,使泷人具有了丰富的心理学和神经语言学的知识,拥有这些知识的人如同拥有读心术的巫师,只要稍加些许手段,就可以利用和操控人心,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恐怕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说出。想要离开骑西家,结束自己的第一段人生,只能利用那样的手段去结束自己丈夫的生命,当然,如果单纯的结束十四郎的生命,自己就会很快的沦为白痴的玩物,况且阿藏那厉害的舌头也不会放过自己。只有那样两全其美的完全犯罪,才能帮助自己离开这个绝望的死地。

每日御灵所的对坐,十四郎都会接受阿藏的催眠,在这催眠中无意识的看到瞳孔中映出的“高代”二字,同样,在意识不够清醒的时刻,看到这两个字就会形成一个强大的心理暗示,促使十四郎再次进入催眠状态,而泷人正可以利用这个状态,结束这个躯壳的生命。对于泷人来说,这个十四郎已经不再具备任何意义,仅仅是丈夫留下的一具了无生气的肉体。

在催眠状态下死去的十四郎会被认为是被弟弟喜惣杀死的,白痴弟弟膨胀的性欲使得他等不及要除掉哥哥这个障碍,把母亲已经承诺许配给他的嫂嫂据为己有。当然,为了让自己能够成功地把罪名栽倒喜惣头上,也要除掉那个粗暴的要把泷人留在骑西家的母亲阿藏。用那座东京带来的座钟的指针刺死,之所以要作出那样复杂的他杀现场,让十四郎看起来像是被人杀死,就是为了让前来调查的警部都会认为是喜惣在杀害了哥哥后又顺手拿起了房间里的凶器去杀害了母亲。

这样,骑西家的人才能全部受到惩罚,而无处可去的时江也就会乖乖地跟着泷人远走天涯,泷人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占有那具躯体了。没错,这样的完全犯罪,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泷人,只需要一些暗示,一些精神力量,所有的人都会对她营造出的事情的真相深信不疑。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故,泷人心中就一直产生了另一个十四郎的幻想,为了使这个幻想得以继续存在下去,泷人必须除掉那个十四郎的肉身,而利用幻想使他们自己走入毁灭的深渊,就能够杀人于无形之中。

山谷中刚刚下过雷雨,夜晚凉意袭来,仲夏的气息被驱逐殆尽。十四郎的卧室位于蚕室的上方,从楼梯上去的右侧。从房间门前连接着走廊,楼梯的对面还有另外一条带有扶手的楼梯,使整个厅堂形成了钥匙状,若是在两座楼梯扶手上拉上一条直线,就能利用这个陷阱,使十四郎进入死地。

泷人独自站在楼梯上,绷紧了神经聆听着一丝一毫的响动,在确定再没有其他人的响动之后,慢慢的扯动着手中的绳索,地板上发出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似乎是某种接近人的动物,当然是那个只拥有少得可怜的意识的畸形儿稚市。泷人早已下定决心要让现在的丈夫永远的消失在世界上,而送丈夫走上死亡之路的,正是他的亲生儿子。泷人以这样奇异的残忍,带着那么血腥的幽默感,为丈夫铺下了死亡之路。

“呵呵,让这个丑陋的生物登上绞架,你是不会责怪我的吧。他本来就是你在这世界上的存在过的明证,今天,就让他亲手毁掉那个让他降生的生命吧。你是不是听说过‘反转型远景错觉’,这是个心理学术语,简单来说,如果你对折一张名片,从倾斜的角度望向内侧,就会觉得好像是折过的外侧,内角会因为光线折射的缘故,变成外角,让人产生错觉。

“那个男的现在正睡在房间的纸帐中,整个纸帐,不是就像个对折的名片吗,每当夜里到了这个时刻,他就会醒来,而因为光线折射以及我故意放在那里的写有“高代”二字的符纸——那两个字对于他来说就像催眠的咒语一样——他会感觉自己是置身于纸帐之外,想要进到纸帐中,就要掀起纸帘向外走,这样一来,他就真的来到了纸帐之外。因为他在打猎时左眼受了伤,仅有的右眼会无法辨认黑暗中的景物。还记得东京的那座座钟吗?我已经把它的指针停在了十一点十分的位置,这样光滑的指针会在黑暗中的月光下映出“高代”二字,那男人就会像在御灵所看到妈妈的眼睛时一样陷入催眠状态。

“我不知道他会呆愣多久,但这时我会让他渐渐开始动弹,因为随着月光的移动,那反映的字迹会慢慢向右侧移动。”想到这,泷人停止了对十四郎幻想的低语,专注地留意着十四郎房间的动静。只要是从黑暗的走廊处传来的声响,一定无法逃脱她的神经,然后这座房子如同这整座山谷,寂静无声。

“渐渐地,他会跟随着那个移动的字符来到走廊上,而在走廊上,则有另外一个魔咒引领他走向那个最终的归宿。是啊,那就是稚市,这是因为受到了时江在小鹿身上看到的幻想的启发,同样的,在稚市身上描绘出高代的形状,再让他等待在走廊中。那个孩子天生具有的背光性也会为我所利用,在他两腿之间投下光束,他就会因为惧怕而拼命爬动,这时那个来到走廊上的男子会跟随着这活动的高代的牵引,慢慢前行,最终来到走廊尽头,跌落在楼梯上。我在那里拉着一条松散的绳子,而在垂直的方向拉着另外两条,一旦那男子的颈项跌落在中间,立刻会形成绞索,而你那残留的躯体就会在这不停地旋转中,慢慢停止呼吸。时间差不多了,他怎么还没有醒来?

“难道是什么地方的布置出了差错?不,不可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十四郎的眼睛蒙着绑带,这样才能使他产生各种幻觉并进入催眠状态。一旦他明天拆下了绷带,这样完美犯罪的机会就再难寻觅。我不愿去接触那些惹人作呕的血腥场面,能够以这样的方式了结一切,我五年来所付出的一切就都没有白费。啊,是的,他已经来到走廊上了。”

卧室的方向发出了沙沙的响声,是什么摩挲在地板上的声音。泷人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兴奋,太阳穴突突跳跃,几乎让她忍不住要发出惊喜的低吟。月光移动到中天,只剩下一小块落在窗框中。就是这个时间了,泷人几乎感到了空气中的肃杀之气,即将改变人生的时刻已经到来,身体顿时变得灵活,手脚也麻利了起来。

她用脚踩住稚市,让他趴在楼梯中间,双手握住筒龛灯,神经高度紧张,就在她试探性地点着火光,照在稚市身上时,走廊上有一片黑影轻轻晃动了起来,年久失修的地板发出吱嘎的呜咽之声。泷人轻轻一笑,看来没有再次点火的必要了。她深深吸气平复激动的心情,稳住颤抖的双手,将光束牢牢照在稚市的背部。稚市背部的阴影和明暗分布,组成了高的形状,这时映入泷人眼帘的图案同样也会映入还处在恍惚状态中的十四郎眼中,而反复在催眠中见到这个字的十四郎会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字符的牵引,逐渐走向毁灭。这时,在这片静谧死寂的山谷中,又想起了那朽烂的木头不堪重负的呜咽声。

这声音如此令人毛骨悚然,但却带给泷人莫大的喜悦,仿佛听到了最美的天籁。她放开挣扎的稚市,看着他为了躲避灯光顺着楼梯向上爬,泷人心中难以抑制的高歌起来,稚市逐渐走远,那团黑色的影子晃动着跟随,父子二人如同坐在古代刑车上一般,逐渐走向死亡。泷人像是在眺望着美丽的风景一般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心中默算着十四郎走过的路程,在十四郎走到走廊尽头的那一刻,她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突然,坏了的楼梯晃动起来,发出摇摇欲坠的声响,整栋楼都发出了悲鸣似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