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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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雪山来信(1)

●书信之一

朋友们:

你们好!我在滇藏交界的梅里雪山脚下,向大家问好。

首先向各位道歉,特别是北京和上海的朋友,因为先前我一直跟大家说要去越南等地周游。

实际的情况是:我正在巨大的冰川脚下的一所小学里当乡村教师。这是我酝酿了近一年的计划,因为始终担心自己是否能够成行,所以就一直跟大家托了个词。

日子很平淡,很清净,我也乐在其中。每天教书,烤火,喝酥油茶。学校里有二十六个小学生,从一年级到四年级,加上我一共有三个老师,两男一女。我住在学校里,和另外一个男老师挤一间宿舍。学校是个二层的木板楼,一楼是教室,二楼除了一间四年级的教室外就是两间老师宿舍和厨房。平时我们三个老师就在学校里烧火做饭。这里没上下水,日常用水都直接用山上化下来的雪水。碰到雨雪的时候水很浑。厕所就麻烦点,我们刚大修了一下,把山上的水引过来,以便自动净化。这个星期我刚和学生把厕所后边的一小块地平出来,浇了粪水,准备天气再暖和一些就种点蔬菜,也算是自我循环,自产自销吧。

学校的楼旁边就是山上的雪水化下的溪流,水很冷。每天我就听着流水的声音入睡。应了韦应物的句子:门对寒流雪满山。

这些日子山上一直在下雪,山下则下雨,路塌方了,电也停了。前天刚刚来电,我算是重见光明。

学生们都很可爱,也很让人生气,特别是他们不写作业的时候。最大的问题是语言。因为这里是藏区,村里的人都是藏民,包括学生在内,汉语水平实在让人头疼。

村里有不少桃树,已经有一些好出风头的桃花零零星星地开起来了,估计下个星期就会粉红一片。头顶上是垂直绵延三千多米的冰川,昨天雪已经积到我的大腿了。我还没时间往上多爬爬,不过机会有的是。出村口不远,就是澜沧江。正值枯水期,江水蓝汪汪的,悠悠地从山间流过去。

今年是梅里雪山的本命年,而且是六十年一次的水羊年,真正的本命年。因为梅里雪山的主峰卡瓦格博是整个藏区最重要的神山之一——和西藏阿里地区的冈仁波齐同样的显赫。所以今年从藏区各地来朝圣和转山的人非常之多。我在这里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成批的藏民风尘仆仆地坐在卡车的翻斗上,满脸兴奋,唱着歌进山。

我每两个星期会进城一次。这里到县城大概要坐近两个小时的车。碰到下雨塌方可能就没车了。进城的感觉还是不错,可以买点东西,上个网。最关键的是可以洗个澡。所以,朋友们,你们每次收到我的信,肯定是我心情很好的时候,因为我刚刚洗过两星期一次的热水澡。

再次向大家问好。

马骅

2003年3月16日

●书信之二

朋友们:

这两个星期村里流行感冒,我不幸也中招了,连着十多天都在发烧咳嗽,嗓子疼得要命。可每天还得吃粉笔末儿,咳嗽一直停不下来。

村里的桃花基本都已经开了,梨花也一起凑热闹。我们已经把菜种了下去。楼前的院子里种了黄瓜、大葱、辣椒、香菜,在厕所后边的空地上种了白菜、西红柿和豆角。用塑料布把土盖上,没几天,菜就发芽了。从现在的情况看,以辣椒最为积极。预计到夏天,自己吃的蔬菜基本上可以解决了。我和学生们还到学校旁边的山坡上去捡了牛粪和马粪,碾碎了撒在菜地里。爬山的时候,学生们跑得飞快,我像个老头,在后面一步一喘。

上个星期,我和另外两个老师请村里的人帮忙,请在村外修路的工程队把推土机开过来,花半天时间把学校前面的一小块空地平了一下,准备建一个小的篮球场。学校实在太小了,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学生根本没地方活动,下了课只有在木楼梯上打闹。如果球场能建好,就能解决很多问题。现在只是找推土机过来大致平一下,后面的事还很多。最重要的是需要水泥来铺。加上篮筐篮架,估计还得需要三千块钱,这笔钱村里是不可能出了,还得靠自己想办法。

据说美国和伊拉克打起来了,离我太遥远了。最近一段村里都在停电,我没法到邻居家去看电视,只是偶尔能听到一些广播,知道一些零星的消息。村里的年轻人对此倒是非常感兴趣,经常来找我讨论战争的起因和双方的得失,对中国的外交政策也有不少“宏论”。

现在我每周一三五的晚上,给村里的年轻人教些基本的英语。这里的年轻人还是很好学的,随着游人慢慢多起来,他们也慢慢时髦起来,晚上打麻将,平时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一停电,到了晚上就无事可干,只能发呆。说到发呆,这里真是发呆爱好者的圣地。白天晒太阳,晚上看星星。高原上到了夜晚星空灿烂,星光亮得刺眼。看着满天清澈的星辰,让人经常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简单地说,就是杞人忧天。

祝一切顺利!

马骅

2003年3月29日

●书信之三

朋友们:

我的感冒终于好了,没有演变成“非典”,真是庆幸。这里的天气变化很快,下雨的时候很冷,太阳一出来,就热起来。菜的长势参差不齐,让我有点担心。茄子和黄瓜还没长出来,该怎么办呢?我得承认,现在我对自己种下的蔬菜的关心远胜于对伊拉克难民的关心。

我在这里对伊拉克的情况了解得不多,但想了很多,我不知道该站在哪一方的立场,特别是我看了少年时代的偶像法拉齐的那篇文章之后。我记起马丁·路德的那本自传,名字叫《我的立场》,非常贴切,不是上帝的立场也不是教皇的立场,是“我”的立场。我想不管是有激情的左派还是爱好秩序的右派,优雅的欧洲人还是没传统的美国人,他们的立场都不是我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耶稣讲过:没有义人,一个都没有。

萨达姆是混蛋——比布什或布莱尔坏一百倍的混蛋——二布也不干净。所谓的西方“左派”混蛋起来比种族主义者更法西斯,“右派”干的坏事也是罄竹难书。

路德·金牧师说:“即使明天世界就要毁灭,我也要继续种我的苹果树。”我现在种的是辣椒、白菜和茄子。这个星期我还刚种了一棵桃树。就这样吧,我不多说了。

教学里遇到很多问题,但我想我会一点点解决的。到这里也应该多培养一些耐心。

日子过得很快,我现在不想考虑太多的东西,我只想发呆。多幸福!

还有,最近几天我在看一本好书,叫《美国民歌史》,是电子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所谓的正式出版。但这真是本好书,而且好看,是我的朋友袁越写的,有的朋友可能见过他。

向大家问好!

马骅

2003年4月12日

●书信之四

朋友们:

昨天我终于上山走到了冰川的下沿,累得筋疲力尽。我背了个箩筐,沿途捡些丢在路边的不可降解的垃圾带下山。山上有很多野兰花,紫色的小花,颤巍巍的,成片成片的,像是一长排小火苗。

明天我要跟着大队人马去转神山了,是内转,大概要六天左右。

上个星期,有天晚上到村里的村民家里去玩儿,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们的学校在大路下面,有一小截窄窄的下坡,每次走的时候都很小心。结果那天一不小心,从坡上滑了下来,不但把脚扭了,还把额头擦破了一块,狼狈得要命。这充分说明我还不是个本地人。

“非典”闹得如此厉害,确实出乎意料。大家一定要小心,我转山的时候会为你们许愿祈福。

马骅

2003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