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牧羊不失节
今天俄罗斯境内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2000年前称为北海,是我国匈奴民族游牧、狩猎的北界。北海寒冷荒凉,匈奴牧人不大上那儿去。可是,有一个老牧羊人,却长年累月地在北海边上飘零,孤苦伶仃地放牧着羊群。
老牧羊人的一双手臂,像枯树枝那样干瘦,脸又黄又黑,上面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但他的眼神和嘴角,却显示出非凡的坚毅和刚强。牧羊人的羊群通常都是些公羊、母羊和小羊羔。可奇怪的是,他放牧的羊群,全是清一色的公羊,连一头母羊和羊羔也没有。
这位牧羊人究竟是谁?他光放牧公羊又是什么缘故?
他名叫苏武,是汉武帝派往匈奴的使者。至于为什么在此地放羊,并且光放牧公羊,那就说来话长了。
原来,自从卫青、霍去病率领汉军出击漠北,打败匈奴以后,匈奴没有力量再大举南犯,汉朝与匈奴的敌对关系有所缓和,不时互相派遣使者联络致意。但从根本上说,两下的矛盾并未解决,所以汉朝与匈奴,又往往把对方使者扣留不放。天汉元年,匈奴新即位的单于为了向汉朝作出友好姿态,把以前老单于扣留的汉朝使者统统放回汉朝。汉武帝于是派遣中郎将苏武为正使,副中郎将张胜为副使,率领随从人员常惠等一百多人,赴匈奴答礼。
苏武到了漠北的匈奴王庭,向单于转达了汉武帝的问候,并送上丰厚的礼物。谁知这位单于是个缺见少识的人,他见汉武帝对自己那么优礼,竟以为汉朝怕他,摆起了自高自大的架子。苏武瞧在眼里不动声色,暗自打算回朝再向皇帝报告,依然不卑不亢地完成了使命。他在匈奴王庭住了一个来月,便向单于告辞。
单于打算趁机向汉使炫耀一下武功,要苏武稍待两天,自己去打一场猎,好送点野味给他带着路上吃。苏武觉得未尝不可,也就点头同意。
不料,就在单于出去打猎的那两天中,匈奴朝廷发生了一桩意外事变——
那天晚上,苏武正在油灯下和常惠一起整理行装,副使张胜突然慌慌张张撞进帐中,气急败坏地喊道:“大、大事不好!”
“什么事?”苏武瞧他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吃了一惊,便问他。
“我、我对不起您,我背着您做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
“究竟怎么回事?慢慢说吧。”苏武作了个手势叫张胜坐下。
可是,张胜不仅不坐下,反倒跪下了。他哭哭啼啼地告诉苏武:前几年,汉朝的使臣卫律投降了匈奴,被封为丁零王。卫律有个部下,名叫虞常,虽然身在匈奴,心却一直向着汉朝,他原先还是张胜的好朋友。前些天,虞常对张胜说,汉天子恨透了背叛朝廷投降匈奴的卫律,而这里有个匈奴王爷,是浑邪王的外甥,早先随浑邪王投降汉朝,成为汉军将领,后来被匈奴俘虏,仍想奔回汉朝去。张胜参加了密谋,预备和虞常等人一起趁单于外出打猎,杀死卫律,劫持单于的母亲奔回汉朝,立一场大功。结果泄漏了机密,事变失败,那个匈奴王爷被杀,虞常也给抓了起来……
“……要是虞常供出了我,那事情就大了。我对不起您……”张胜跪在苏武脚下,边磕头边呜咽。
“对不起我!?”苏武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对不起国家,有辱于使命!我一而再、再而三关照你,咱们代表朝廷出使,务必举止谨慎,时时处处以国家大事为重。你竟敢恣意妄为,闯下这等大祸!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生你养你的祖国,是派你出使的汉朝!”
“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张胜不胜惶恐,惨白的脸上涕泪纵横。
“你且起来!”苏武说着,不再瞧张胜一眼,镇静地拿出一方丝织的帛巾,就着灯光写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映照在苏武的脸上。他的神色严峻,手指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把帛巾写满了,折叠起来,交给常惠,说:“这是我写给皇上的奏疏,你设法把它藏在身边,带回汉朝去。”
“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常惠猜出了几分,连忙双手推辞。
“你拿着!”苏武说,“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我是难免要受审的。个人受审倒无所谓,可我是汉朝的使者,堂堂国使被人侮辱,这不是给咱国家丢脸吗?我宁可死,也不愿我的祖国蒙受耻辱!”
苏武说着,拔出佩刀就往脖子上抹。常惠眼明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奋力把刀夺下。
张胜羞愧难言,低着头奔出帐去了。
常惠朝张胜的背影瞥了一眼,摇摇头,转身劝苏武道:“这件事本来就同您不相干。即使虞常供出张胜,也没您的分儿。您要是死了,反倒说不清楚。”
苏武想想也对,向常惠取回佩刀,插入鞘中,叹息道:“单于妄自尊大,并不敬畏我汉朝,如今出了这件事儿,恐怕不肯罢休。我反正已抱定宗旨:宁死也不让汉朝受辱!”
不出苏武所料:单于逼供虞常,下令拘捕了张胜,接着派丁零王卫律审讯苏武。他知道苏武是个人才,特地关照卫律说:“设法叫那个苏武投降,算你的一大功劳!”
卫律为了达到劝降的目的,亲自来到汉使居住的大帐,挂着笑脸对苏武说:“张胜与虞常图谋不轨,已经关在狱中;单于命我审讯足下,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你说什么,审讯我?”苏武冷冷地问,眼光和语气分明显示出鄙视。
“对了,审讯你,单于命我审讯你。”
“我是汉朝的使臣,又没犯法,不能受匈奴审讯!”
“你既然在此地,就得听单于的,是汉使也不例外。况且,副使张胜犯法,不是已经查有实据吗?”
苏武不理睬卫律,转身对常惠说:“屈节受审有辱使命。我就是活着,又有何面目回汉朝去!”
说着,苏武倏地拔出佩刀,朝自己咽喉刺去。常惠赶快伸手夺刀,一股殷红的鲜血已从苏武颈部喷溅出来。
卫律大惊,上前抱住身子软绵绵瘫下的苏武,一边叫士兵快去召请医官。
医官飞马赶到,只见苏武半身染血,脸色苍白,手掌冰凉,喉中气绝,只有心口还未停止跳动,便叹息说:“伤势太重,瘀血咽进咽喉了!”
常惠急得大哭大叫:“你得想办法救他。他是汉朝的使臣,不能就这么死去!”
卫律也吩咐:“救活他,单于还要用他!”
医官不敢大意,要士兵在地下挖一个坑,倒了许多烧红的木炭进去,然后盖上一层土,让苏武俯卧在上面,轻轻地揉动他的背部。过了好半晌,苏武嘴里呕出了几口淤血,渐渐有了气息。
单于听说出了事,赶来探望,不由得为苏武的气节深深感动,叫手下人推来一辆车子,把苏武抬上去,送到毡帐里休息疗养。
卫律凑近单于,低声说:“大王,苏武一心向着汉朝,要他投降恐怕办不到。”
“不,”单于望了望还昏迷着的苏武,含着几分敬意说,“我就喜欢这样的忠臣,一定要他投降,为我办事!”
过了十来天,苏武咽喉的创伤收了口。卫律按照单于的指使,叫士兵把苏武和张胜分别带到自己的大帐里,然后下令将虞常押了进来。
卫律把案几一拍,吼叫道:“今天先审讯你——虞常。你把伙同汉使图谋不轨的经过,从实招来!”
“呸!”虞常咬牙切齿,跺脚大骂,“卫律,你背叛汉朝,卖国求荣,活着愧对汉朝父老同胞,死去无颜见先人于地下……”
“住口!”卫律“嗖”地拔出剑,“我要你招供!你再胡说八道,宰了你!”
“叛徒!奸贼!我恨不得剥你的皮,吃你的肉……”
卫律老羞成怒,暴跳如雷,举剑一阵横砍竖劈,虞常倒在血泊之中。
苏武怒目冷对卫律。张胜吓得面无人色。
卫律把剑伸到张胜胸前,威胁说:“你伙同虞常谋杀单于近臣,应当处死。现在单于有令,只要投降,可以赦罪!”
张胜吓破了胆,噗地跪倒,哆哆嗦嗦地说:“我投降!我投降!”
卫律狞笑了一声,转身对着苏武:“副使有罪,正使应当连坐!”
苏武岿然屹立,昂首挺胸回答:“我既没有参与同谋,又非他的亲属,凭什么连坐?”
卫律理屈词穷,凶相毕露,把血迹未干触肤冰凉的剑刃架在苏武脖子上,威逼利诱地说道:“苏君,我卫律归顺匈奴后,荣封丁零王,拥有部下数万之众,牛马牲畜漫山遍野,可以说富贵到了极点!你今天投降,明天就会同我一样。若是执迷不悟,白白丧了命,埋骨于荒郊,又有谁知道你苏武的名字!”
苏武挺着脖子,一动也不动,眼角显示出鄙夷,嘴唇微显嘲笑。
卫律心虚气馁,把剑提在手中,身子挨近苏武说:“你要是听我的话归降了,我愿意和你结为兄弟;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嘿嘿,以后再想见我,恐怕就见不成了!”
卫律挨近苏武,是想表现亲热,可苏武只觉得说不出的厌恶。听了那些背叛祖国人民、丧失民族气节的话语,他更忍无可忍,厉声痛斥道:“滚!你是汉朝的臣子,却不顾羞耻背叛国家,投降匈奴甘当人奴。像你这种忘恩负义、厚颜无耻之徒,我要见你干什么!”
卫律臊红了面皮,把剑呼地朝后一挥,摆出就要往苏武脖子上砍的样子,口中声嘶力竭地叫道:“单于可是给了我生杀大权的!”
苏武冷笑,迎着剑锋跨前一步,大义凛然,引颈就戮:“我可是早已把生死置于度外,为国牺牲甘之如饴的!”
“你,你!”卫律砍又不是,跑又不是,慌慌张张收起宝剑,边朝外溜边叫道,“我报告单于,让他、他来收拾你!”
“哈哈,单于,只有你这样的奴才,才怕单于!”苏武放声大笑,笑声溢出帐外,响彻草原上空。
单于听说苏武这么有骨气,更想要他投降了。正好天下大雪,他叫人把苏武关进一个残破的地窖里,不给吃也不给喝,连冻带饿再加渴,非逼他屈服不可。
一连四五天雪都不止,大地冰封,一片白茫茫。单于叫人打开地窖,只见苏武冻得嘴唇发紫脸发青,就差没凝结成冰人,近前瞧瞧,已经气息奄奄,身子好像还在微微颤抖。
单于上前问他:“你投降了吧!”
苏武睁开眼睛,张着嘴,喊不出声,只把头摇了两摇,眼睛又闭上了。
单于瞅瞅地下,一件羊皮袄已经被撕破了好几块,苏武嘴边还粘着些羊毛——原来他是把羊皮羊毛,和着飘进破地窖来的雪片,生生地嚼咽下去,这才没饿死呀!
这下单于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过了几天,他把苏武召进大帐说:“你立志不肯归顺,一心向着汉朝,那就到北海去牧羊吧。我给你一群公羊,等公羊生了羔羊,我就放你回汉朝去。”
“公羊?”苏武惊疑地自语,“公羊怎么能产羔羊?”
单于翻着白眼说:“你要是能回汉朝,公羊就真的产羔羊啦!”
“我明白了!”苏武点点头,放眼远眺着北方。他知道此一去将永远没有归期,但宁可死在北海也决不做有辱于汉朝的事。
单于企图利用最后的机会劝降:“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像丁零王一样坐享荣华富贵吧!”
“不,我到北海去!”苏武坚定不移地说,“只是,请你把旌节还给我。那是汉天子亲手交给我的。”
单于想了想,向一名侍从做了个“拿来”的手势,但又心犹不死地对苏武说:“好吧。你什么时候愿意回来,就什么时候封你为王。”
“嘿嘿,我从北海回来的时候,就是你终于投降汉朝的时候,也是我光荣回归汉朝的时候!”苏武说着,转身向南,怀着对胜利的憧憬和对敌人的藐视,微笑着整了整衣冠,仿佛已经到了那一天。
单于心头一震,无言答对。匈奴的王公大臣们惊惶失色,呆若木鸡。
苏武从单于侍从手里夺过那根代表汉朝威仪和使者身份的旌节,大步跨出帐外。
他赶上一群公羊,到北海放牧去了。
北海的气候,比漠北更加寒冷。风如刀,雪如箭,滴水成冰,严寒刺骨。他衣衫单薄,冻得深夜都睡不着觉,只好拥挤在羊群堆里,借靠羊身上的温暖,闭一会儿眼睛。
北海的环境,比漠北更加荒凉。天苍苍,野茫茫,地冻三尺,冰封千里。他没有食物,饿得头发晕,眼发花,不得不每天挖掘野鼠的地洞,吃它们藏在洞里的草籽充饥。
单于三番五次地派人来劝降,苏武五次三番地坚决拒绝。
春夏秋冬来复去,持节报国志益坚。日子一年年地过去了,苏武出使时穿的衣服,早就碎成了片、烂成了条,但那根代表汉朝使臣身份的旌节,却始终握在手中,连晚上睡觉也抱在怀里。他还常常一边放羊,一边抚弄着节上的牦牛毛结成的绒球,怀念生养教育自己的祖国,勉励自己下定坚持到最后胜利的决心。
一天,一位匈奴王侯装束的汉人来到北海,叫苏武大出意外。那人原来是他的老朋友,汉朝的骑都尉李陵。
李陵告诉苏武,在他出使后的第二年,汉武帝命贰师将军李广利领兵三万出击匈奴,自己率领五千步兵另成一队。就是这队步兵,遭到十多万匈奴骑兵的围困,死命转战一千余里,杀死敌人无数,终因叛徒出卖,箭尽援绝,伤亡惨重,李陵为了活着好将来再设法南归,不得已暂时投降了匈奴。后来,汉武帝误信了李陵帮匈奴练兵的谣传,杀死了李陵的全家老小……
“……我穷途末路,痛不欲生,从此断绝了回汉朝去的念头。”李陵叹息着诉说了自己投降的经过和眼前的心境。
苏武猜出了李陵的来意,问:“这么说,你是来向我劝降的?”
“是的。我一到匈奴这边,就听说了你宁死不屈的高贵气节,十多年来一直不好意思来见你。单于知道我和你在汉朝时交情深厚,所以派我来劝说。你反正回不了汉朝,在这荒凉的地方白白受罪,又有谁晓得你的忠贞信义呢?”
“不,我可不是为了让人家晓得我的忠贞信义。我只是尽一个汉朝使者的责任,不辜负汉天子赋予的使命罢了!”
“汉天子?”说到汉武帝,李陵立时又气上心头,“当初我为汉朝带领五千步兵,在匈奴境内横冲直撞二三十天,杀死敌人数以万计,最后只因没有救兵才遭失败,有什么对不起汉天子的!可是,太史令司马迁不过替我说了几句公道话,汉天子就处他以最令人痛苦和耻辱的腐刑;有人把别人为匈奴练兵的事误传成是我,汉天子竟杀了我母亲、兄弟、妻子、儿女!我李陵对得起汉天子,可汉天子对得起我李陵吗?”
苏武同情李陵的遭遇,但对他投降匈奴的行为却不同意,于是淡淡地说:“请原谅,你的情况我不太了解。”
“我的情况你不了解,嗯,可你对自己的情况又何尝了解!令兄苏嘉为奉车都尉,是朝廷的官员,但有一次他扶御车下殿阶时,不巧撞在柱子上,折断了车辕,其实那御车是空的,天子并没坐在车上,想不到有人弹劾他犯了大不敬的罪,他伏在剑上自杀了。令弟苏贤为骑都尉,也是朝廷的官员,但有一次他奉命追捕一个有罪的宦官,因为没有追上,恐怕天子责罚,竟服毒身亡。你苏氏三兄弟,只剩下了你一个人。还有,你出使的当年,太夫人即去世,可朝廷不闻不问,还是我去送的葬。尊夫人年轻,听说已经改嫁了别人。府上两位令妹,以及你的两女一男,十多年来音信杳然……请问,你对得起汉天子,可汉天子又哪里对得起你!”
苏武听说一家人的不幸遭遇,心如刀割,泪似倾雨,双手紧紧握住节杖,支撑住不让自己倒下。
李陵趁隙劝道:“如今你已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南归无日,还死死眷恋着汉朝使臣的名义,苦苦惦记着汉朝天子的使命做什么!”
“不!你错了!”苏武抹去眼泪,坚定地挺直腰,回答李陵,“我生是汉朝人,死是汉朝鬼,纵然汉天子有负于我苏武,我苏武也决不有负于汉朝!”
“唉,人生在世,譬如朝露,太阳一晒就干。你何必年年岁岁、了无终日地这么自讨苦吃!我刚投降时,成天恍惚怅惘,心神不宁,深深痛恨自己对不起汉朝。可日子一长,也就渐渐淡漠,不把它当作一件事了……”
“你是你,我是我!我在汉朝时就誓志报国,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如今正是赤胆忠心为国牺牲的时刻,就是刀砍、斧剁、下油锅,我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请你不要再说什么劝降的话了!”
李陵无可奈何,他不敢再直言“降”字,改换口气说:“那你就看在咱俩老朋友的分上,听我这一回吧!”
苏武愤然一转身,背朝着李陵说:“我早就是死去的人了!你如果一定逼我投降,我今天就死在你的面前!”
李陵见苏武如此坚定至诚,忠贞不二,自己的良心不免受到谴责,眼泪簌簌掉了下来。他低头叹息,感慨无穷地说:“唉,义士!义士!我李陵投降虽说事出有因,但叛汉的罪过和卫律一样,简直是弥天大罪啊!”
就在李陵掩面痛哭的时候,苏武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羊群走去。他手中那根几乎没有了牦牛毛的旌节,在太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映衬出他的身影愈加高大。
孑然孤身飘零在北海的苏武,既不计逝去的岁月,也不抱希望于明日。他只是尽着汉朝使臣应尽的本分,不负汉朝天子赋予的使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放牧着他的公羊群。
派遣苏武出使的那位汉天子——汉武帝,在始元二年去世。苏武闻讯后,朝着南边放声大哭,直哭得呕出血来。此后一连许多天,他每天早晚都要向南痛哭一阵。他固然感激汉武帝对他的器重恩德,更是以此抒发自己对祖国的思念情怀。
那个下令把苏武赶到北海牧羊的匈奴单于早已病死,继位的单于仍不肯放苏武回汉朝,隔一两年叫人送些小公羊到北海,补充老死病死的公羊,带走几头长大长肥了的公羊。当初由苏武赶到北海的公羊,还活着的一头也没有了;而那不断送来的小公羊,则意味着他牧羊生涯的遥遥无期。
汉武帝死后两年,匈奴又死了单于,闹了一阵内讧,更加无力量与汉朝争战。新即位的单于便向汉朝提议讲和。
这时,汉朝的皇帝是年轻的汉昭帝。他派遣使臣赴漠北匈奴王庭,向单于提出了一些议和的条件,其中的一条就是匈奴必须放还以前拘禁的汉使苏武等人。
谁知匈奴单于听说了这个条件,心中一阵盘算:别的汉使放回就放回,可苏武被我祖父赶到北海牧羊,已经15个年头,这件事要是给汉朝得知,议和恐怕又要节外生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把它瞒过去,反正苏武远在北海,汉朝也不可能知道。他于是诓骗汉使,说苏武早已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汉昭帝也无可奈何。
春去夏至,秋尽冬来,苏武在北海又度过了漫长的4年。始元六年早春,汉昭帝再次派使臣到匈奴。这一次,汉使已不再提出关于苏武的什么,然而却出乎意外地得到了苏武的消息!
那是汉使到达匈奴王庭的当天夜里,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汉人,悄悄钻进了汉使住的帐篷,陪同他一起来的,是一名两鬓斑白的匈奴老兵。
汉使最初就很吃惊,经那汉人一说,更是诧异莫名。原来,这汉人是19年前跟苏武出使匈奴的随从人员常惠。他拿出了一块帛巾——就是当年苏武交给他而一直珍藏在身上的奏疏,并告诉汉使,苏武还活着,现正在北海牧羊!
“你怎么知道苏武还活着?”汉使看过了帛巾,仍将信将疑。
“北海牧羊的事我一直知道。现在还活着,是他告诉我的。”常惠说着,指了指那位匈奴老兵。
“是的,我敢肯定,那位苏先生没死,我儿子前不久还替他送过小公羊。”匈奴老兵激动地说,“苏先生,还有这位常先生,都是你们汉朝大大的忠臣!”
“那么,你又是谁呢?”
常惠代匈奴老兵回答说:“他是奉命看守我的。开始时,老人家对我很凶,后来我告诉他,汉人与匈奴人原来都是大禹王的后裔,咱们出使就是为互通友好来的。老人家明白了道理,渐渐对我改变了态度。别看我身上穿得破烂,十多年来可没缺吃少喝过!”
“那4年前汉使也来过此地,你怎么没找他?”
这回是匈奴老兵代常惠回答了:“你以为我们摸到这儿容易吗?”
汉使再没什么可犹疑的了,蹙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可是,匈奴单于早就一口咬定苏武已死,怎么才能叫他承认苏武还活着,并且同意放苏武回汉朝呢?”
“这我倒已想好了办法。”常惠胸有成竹地对汉使说出了自己的计谋,然后和匈奴老兵一起告辞走了。
第二天早上,单于正式接见汉使。汉使一上来就提出了要匈奴放回苏武的事。
“苏武?”单于果然抵赖,“我不是早说过,苏武已死了多年吗?”
“大王别骗我了!”汉使按照常惠替他出的主意,笑着摇了摇头,“去年秋天,我汉家天子在上林苑打猎,射下一只大雁,雁足上系着一块绢帛,原来那是一封信!”
“信?上面写点什么?是谁写的?”
“信是苏武写的。他说,他现在正在北海牧羊,单于不肯放他回去!”汉使说着,从怀里掏出19年前苏武写的那块帛巾,朝单于扬了扬。
“啊——有这种事吗?”单于故作惊讶,掩饰内心的慌乱,随即又呵斥左右大臣,“这是谁干的!怎么不报告我!”
大臣们连忙替主子帮腔,说这件事是当今单于的爷爷老单于干的,事隔两代,新单于真的不知道。
汉使有理有节,适可而止,随他去装蒜,只是直截了当地要求单于赶快派人去北海接回苏武,让他和常惠等人一起南归汉朝。单于给汉使拿住了把儿,只好一口应允。
春暖花开,姹紫嫣红,燕莺竞啼,蜂蝶乱飞。苏武和当年随他出使而幸存的常惠等9名随从人员,跟着汉使一起回到了长安。他19年前出使时是个40来岁的壮实汉子,可回到汉朝,已是须眉皆白的花甲老翁了。长安城内的官兵百姓,听说出使匈奴19年的苏武光荣归国,都到街上去欢迎,瞧他手上高举着的那根脱尽了牦牛毛只剩下光杆儿的旌节,没有不为他的爱国气节而感动的。